正文 第8章 影鎮(3)(2 / 3)

聽她這句,那神官麵色稍緩,頷首道:“你這凡人倒還有些慧根。不錯,這每一條命,又將打亂多少命盤?”

鴻飛身子一震,麵上頓失血色,他的嘴唇掀了掀,卻像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直過了良久,他才發出了聲音,卻是啞得不成腔調:“我……我知道……”

“你知道?”這一次,小竹卻是百般不解,不由疑道,“鴻飛,十二年前究竟發生何事,讓你明知如此後果,卻還要逆天轉命?”

隻見那麵色蒼白的青年,緩緩垂下了腦袋,啞聲道:“當年,我原本居於太山,數十載與世無爭,直到一個妖人欺上山來。她靈力極強,還放出一條化蛇,致我重傷。當時我身染劇毒,為保性命,便逃至鼎山,想找尋那解百毒的青霜卅草,遇上了小文……”

當日之景,曆曆在目。就在他命懸一線、奄奄一息之時,是那個小小的男孩毫不懼怕,為他拔下了化蛇毒牙,才讓他尋得一絲生機。而當他好容易找到一棵青霜卅草、解毒複原之後,便趕往鼎山村尋那男孩,想要報答對方的恩情。可他所見的卻是那個魁梧漢子,在裹著焦黑屍首的烈焰麵前,哀慟跪倒的情景。

他欠了小文一條命,也欠下了郭武一筆命債,自那一刻起,他便對天立下誓約,要為小文照顧阿爹。所以,他化為一個與小文年齡相仿的男孩,謊稱迷路尋不得家,最終被痛失愛子的郭武收養。然而,不過短短數日之後,郭武竟也高燒不退,他立刻再上鼎山尋找青霜卅草,想救治郭武和村民的病症。然而,當他摘得草藥,趕回村落之時,郭武卻已斷了氣。而鼎山村男女老少,竟在短短幾個時辰裏,皆毒發身亡。

那一刻,他握著青霜卅草,卻救不回那位自己打算喊一輩子“爹”的人。他已活了近百年,卻從未體會過那樣的憋屈,那樣的不甘,那樣的痛楚幾乎將他的心肺撕裂。他不忍見到父親的靈魂消亡於天地之間,從那時起,他便做出了不該的決定,以自身近百年的靈力,加上青霜卅草的靈力,將整個鼎山村封印,外界遍尋不得。父母鄉親之靈,也就被封印鎖在村裏,白日裏一如既往,安寧平和。可一入子時,生氣漸沉而死氣漸升,村中物事便會被打回原形,直至天明日出。

日複一日,夜複一夜,他默默地守護著這小小村落,一守便是十二載。然而,伴著自身靈力的消耗,而三十年才成熟一次的青霜卅草也已告罄,就在數日之前,他終究是支持不住那封印,被神官尋上門來。

每一夜,他都要施展渾身能為,幾乎是祭出命來,與神將拚個你死我活。而身受重傷的他,已撐不住這隔世之封,這才讓小竹三人進入了村中。而耗盡靈力的他,有時連白日都維持不住人形,才會被村民瞧見元身,險些被郭武一箭射死……

聽到這裏,歸海鳴雙眉微蹙,他收了長槍,不言不語,劍眉之間刻印出隱忍的弧度。

小竹卻是握緊了墨白的爪子,她從小受師父養育之恩,鴻飛的心情她亦能體會幾分,隻聽她緩聲道:“鴻飛,若我是你,我亦會不惜逆天轉命,也要護師父周全,不讓他受半點苦……”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抬眼望向那幾乎是遍體鱗傷的蒼白青年,又道:“可是,你也知道,這終不是長久之計啊。封印漸漸崩落,你撐得過一時,撐得過一世麼?”

鴻飛默然垂首,望向自己沾滿斑斑鮮血的手掌,卻不知這雙手,究竟還能握得幾許雷叉,還能守得住幾宿鬼村……

見他雙眉之間憂色更深,小竹心中頓生惆悵:鴻飛對郭叔的不舍與眷戀,同為養子的她亦是感同身受,她寧可犯下彌天大錯,也不願看師父受如此苦楚。然而,心裏越是同情傷感,她卻越是要出言相勸:“為了心中堅守,雖死無悔。鴻飛,我明白你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也想守著郭叔,守著鼎山村這一片安寧淨土。可你該明白,這安寧平和,皆是虛妄假象,真正的鼎山村是怎般模樣,你是最清楚了,不是嗎?”

這一句反問,讓鴻飛嘴角一抽,一張臉白若燈紙。見他淒然神色,小竹自知戳中對方心中痛處。想起方才所見的破敗鬼村,想起躺在厚厚塵灰與層層蛛網之中的郭叔遺骸,她亦是心生不忍,可她卻不得不繼續說下去:“我不是怕了神官大人,也不是想勸你投降,如果我們放手一搏便能克服困境,我月小竹雖然本領有限,但也不是貪生怕死的人。為了朋友,大不了豁出命來搏一場,就算死了也絕無半句怨言。可是,哪怕我們拚死勝了,又如何?就算神官大人放過了我們,又如何?隨著你靈力漸弱,封印終會破滅,這虛偽的繁榮祥和,終究會化為烏有。而越多拖一日,郭叔他們所牽連的生死也就越多,罪也就越深。因業果報,天網恢恢,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啊。”

少女的話,令鴻飛頹然垂首,他慢慢收緊了五指,將那些斑駁血印,一一收緊在掌心。良久之後,隻聽他緩緩開口,啞聲自問:“是我害得鼎山村瘟疫橫行,雞犬不留,也是我封印鬼村……時至今日,我也不知我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對也罷,錯也罷,但求無愧於心。”歸海鳴冷聲道。

“不錯,小蛇哥哥說得對。是對是錯,如今都已不必執著。我隻知你心心念念報答小文恩情,是為至誠至善。我隻知你待郭叔如至親骨血,是為至情至性。我隻知你在村中人緣極好,徐爺李嬸他們都滿口誇讚,是為至真至禮。而瘟疫一事,冤有頭債有主,要怪就去怪那個帶著化蛇的妖人,有仇報仇,有怨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