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圖案變來變去,隻有山都的神眼才能消受,方非瞧得暈頭轉向,恨不得變成色盲才好。於是乎,課堂上便出了怪事,方非說起山都話來頭頭是道,一讀山都文字,立馬變成了啞巴瞎子。
光頭聶昂看在眼裏,隻覺不解。他身為白虎道者,站在本道種一邊,巴不得危字組遭到淘汰。方非露了破綻,他也不會手下留情。從此但凡測驗,總以文字為主,考得方非眼冒金星,有苦說不出來。
不過說到苦,方非還稱不上一個“最”字,同班的另一位同學,實在比他苦悶太多。簡真同學押錯了寶,受了方非的迷惑,行差踏錯地選了這門語言,從此落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方非隻是文字受困,大個兒卻沒一樣稱心。山都語的發音微妙柔和,像風像雨又像泉,幾乎就是簡真的克星。他的心眼兒又粗又少,最不勝任這種細活兒,說一個山都的詞兒,比吹十次塵還要困難。這小子天天抱了一大疊“留聲符”,一麵叼嘴咬舌地跟著符裏的山都發音,一麵狠狠毒毒地咒罵方非,說他準是腦子抽筋,才會連累自己挑了這麼一門破爛貨,將來考不過關,他準要揭了小度者的皮。
方非大意失算,挨了臭罵也無話可說。再說,他學著山都語,想著龍語課,心中的煩悶更添了一層。一年生裏,選龍語的隻有兩個,一個是他,一個是天素,道師是天皓白,課堂設在水殿,課時選在夜裏。
一個道師,兩個學生,晚上湖底深處,那分陰森可怕,實在難描難畫。方非每次上課,都是提心吊膽。可是兩堂課後,他就明白了天皓白的苦心。龍語動靜太大,有的字眼兒,說出來勝過雷霆,隻有萬頃湖水,才能隔絕聲響;二來有的時候,還得跟湖裏的蛟龍對對話、練練口語。
每到對話時間,老夔龍就會跑過來搗亂。老妖怪鈍臉厚皮,總是搬出“大戰六龍”的老皇曆。聽它的口風,就像那場大戰,占了上風的倒是夔龍,照它的描述,躲到天湖來的,活該是六大神龍才對。老夔龍百般解釋,它到天湖來,全跟逃難無關,隻是因為毫無虛驕之氣,不肯和龍族一般見識。
老夔龍在天湖裏稱王稱霸,縱有老蛟年久歲深,知道他的底細,可是礙於夔龍淫威,任它信口雌黃,全都不敢吱聲兒。老夔龍說到得意處,常常發出可怕的笑聲,膽小一些的,準會叫它活活嚇死。
龍語用元氣發聲,每吐一字,都得使出全副精神。一堂課下來,方非總是累得半死。會說龍語的妖怪不在少數,蛟龍、虯龍不必說,老夔龍也能說得有模有樣。可要說到書寫龍文,震旦裏隻有神龍和道者辦得到。別看夔龍吹噓厲害,給它一紙龍文,老妖怪馬上成了目不識丁的文盲。
龍文彎彎曲曲,活是一團胡亂糾纏的蚯蚓。更可氣的是,這些蚯蚓不肯老老實實,還會爬來爬去。龍文寫完以後,就會自行變化,寫時一個模樣,幾分鍾後,同一個字眼,又是另一張嘴臉。每一個龍文,都有上百種變體,一個變體沒有記住,興許就有很大的麻煩。
至於那冊龍語課本,根本是個稀罕物件。書上的文字無時無變,一頁紙還沒瞧完,通篇已經大變,又得一字一句地從頭認起。
天皓白平時和和氣氣,教起書來卻是一老一實。方非在他手下,測驗分數很少超過十分,比起常拿滿分的天素,簡直就是一天一地。冰山女誌得意滿,每次考完,總不忘狠狠挖苦他一頓,明裏是教訓方非,其實還是炫耀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