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退了倆步,她已經徹底恢複了鎮定。
語氣和目光都真誠而深切,委婉而動人,某師姐無情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滾了:“你回東海的時候,記得告訴師父,別在我身上分心了,再說,要是真出了什麼意外,我不是還有自鳴蟲麼?”
此刻陽光柔和燦爛,窗外碧空白雲舒卷,少女整個人浸在光線裏,膚色剔透如雪,是三界少見的玉質寒色,一笑的時候,眼睛會不自主地明亮起來,不見瞳仁,讓人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那雙眉毛亦是彎長如同半月,黛色如山水,從麵相上說,這是要心胸開闊的人才有的眉型。
誠然——她也確是個心胸開闊到沒心沒肺的。
風中那股極淡的涼氣,似乎打了個漩兒,就飄飄悠悠地散了。
靜靜靠在窗口,抱臂而立,風州息和卻是沒有什麼動靜。
他明紫色的長衣隨著外麵吹來的風微微搖曳,仿佛煙雲幻化出來的一般,半晌才扯了下唇角,朝她看了一眼,那眸光又深又亮,如隔著煙水重重,淡淡地卻讓人捉摸不透。
百裏雲曦一瞅他老人家是這個臉色兒,微微一怔,小心肝兒頓時“咯噔”地一提。
小心思瞬時跟翻書一樣的“啪啪”地閃過.......
完鳥,完鳥。
這廝是不是要跟她秋後算賬了?
他是不是要開始追問那個紅衣小子的事情了?
師父大人不在家啊,現在沒人給她抱大腿啊,必然又要難逃一罰啊。
一想起寒室某師姐就心肝脾肺胃一起揪著疼,暗自把心一橫,決定采取敵不動,我不動,簡稱“裝死到底,死不承認”戰略——意在維護她作為風華林大弟子,不可撼動的尊嚴和地位。
“我說——師弟,”某師姐掐腰一樂:“你不要這麼牽腸掛肚地看著你師姐我好麼,你這樣會給我一種自己很沒用的,額.....錯覺。其實,師姐跟你說哈,最該擔心的人是你,你跟著師父去東海除魔,遇事可要小心著些,那魔都是多凶悍的猛貨啊,你要是一個不小心,丟了條胳膊少隻腿事小,毀了你這張俊臉事大,哎呀呀,到時候,咱家隻怕要被各家仙子們的眼淚給活活淹成河了。”
風州師兄似乎早就習慣了,對她那一聲“師弟”,皮不痛,肉不癢,隻抬了一抬眼皮,就跟聾了一樣,神色半點兒都沒變。
百裏師姐自討沒趣,便抬手撓了撓鼻子,回頭瞧了瞧蒸屜,又轉過身去,低頭挽起水藍色的寬大袖子,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臂。
右臂彎內側,一彎月牙痕跡,若新月初升,映在瑩白的皮膚上鮮紅欲滴。
浸透茶香和麵香味的籠屜被揭開了。
一股白色水汽蒸騰而起,滿屋瞬時清香繚繞。
風州息和的視線明顯在那彎月痕上頓了一下,然後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沉默了片刻,他的聲音若不經意似的淡淡響起:“雲曦,你若是真有什麼事情,現在最好不要瞞著我,我這次同師尊東海一行,也不知回來是何年,若真出了什麼變故,你一個人怎麼應付得來?”
她說的是不是實話?
他其實隻要看她的一個眼神便可清楚。
其實,他亦知道她瞞著他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他實在是太熟悉她了。
熟悉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情緒的變化,緣自貫穿了久遠時光和歲月的糾纏與相依。
在她那直白灑脫的,沒心沒肺的個性中,那唯一的一點,格格不入的慣性退避,
......是他親手,培養出來的。
而她所瞞著他的那件事情......卻是......
百裏雲曦手上動作微微一頓,被他突然的這一聲兒嚇了一跳。
想都不用想,她就知道這廝現在在她身後是種什麼眼神兒,不禁打了個寒顫。
手上利落地把那些晶瑩剔透的茶花糕一個一個撿了出來,漫不經心地扯開話題:“嗯——不過你說,師父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下個月初就是他的壽辰了,也不知趕不趕得及了,他跟那個離炎君上......誒?等會兒,什麼時候又出了個君上?”
說到這裏,她詫異地轉過頭,眸子閃閃爍爍地眯起,似乎想起了什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夜在東海,你好像也提過這個什麼離炎君上,他是哪路冒出來的神仙?”
風州息和看著她,淡淡笑道:“我還以為你與離炎君上早就相識了,那夜,你們倆不是一直都在一起戲耍麼?”
“戲耍?”
——這個詞用的是如此天真活潑,明媚歡樂,讓百裏雲曦遙遙憶起了她跟他在一起日夜“戲耍”的童年,她嘴裏叼著茶糕,忽然,靈感一閃,靈台雪亮,心頭緩緩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那夜與她一直在一起“戲耍”的好像隻有.......
驚悚地吞了那塊糕,被噎得連咳了倆聲兒。
她轉頭死瞪著他,一根手指就像水裏遊的蝌蚪一樣,抖啊抖啊地指向他:“你不會是想告訴我,那個紅衣小瘟神就是什麼離炎君上吧???”
風州息和點點頭:“我也是流芳宴後甫知,三個月前,離炎君上化形飛升玉清,由帝君親下諭旨冊封,位居師尊之下,群仙之上,賜居祖洲.滄海島。”
百裏雲曦瞬間有種被雷劈了的感覺。
那紅衣小子明明滿臉都寫著我不靠譜我很幼稚!怎麼配跟師父同稱君上?
她驚悚地閉起眼睛,想了想自家那位白衣黑發,浮世風華,一顰一笑都溫潤若暖玉,一言一行都讓人如沐春風,上了戰場八麵威風,下了戰場脾氣好到掉渣的師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