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一直偏愛我弟,即使離婚協議上說的是兩個小孩都歸我爸,但實際上她一直都帶著我弟,送他去自己以前幹活的飯店學廚,讓他在自己店裏幹活,她真正不管的,隻有我。我爸在外地打工,有時候忙不過來給我打生活費,我打電話給我媽的時候,她總是各種叫窮:“我店才剛剛開,生意又不好,沒有錢……你爸晚點會給你的……沒有先問同學借著用用好了……來客人了,我先掛了啊!”於是,我寧願天天啃泡麵,也不肯再開口問她要錢。
我倒是沒覺得有多難過,反正我從小到大,她也都沒怎麼管過我,弟弟一出生我就一直跟著奶奶睡,早飯是奶奶做,辮子是奶奶紮,下雨了是奶奶走很遠的路給我送傘。
大學四年,我同她幾乎沒有多少聯係,無非是每次放假回家的時候,去她那裏打個招呼而已。我媽對我的意義,會一直是個符號,無需彼此牽掛,我從不依賴她,不指望她為我做什麼,她對我亦如是。
可誰能想到,我大學才畢業,爸爸就因重病進了醫院。我跟弟弟一起,帶著爸爸去省城看病,會診過後,醫生委婉地說:“帶你爸回去吧,太遲了,手術做不了,即使做了也沒有多少日子了。”
我一個人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裏痛哭失聲,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剛剛畢業一個月從未真正接觸社會什麼都不懂的我,要怎麼接受這個事實?我一直以為我爸是我所有的依賴,他幾乎是將我捧在手心裏驕縱著,高考的時候沒考好隻能上學費昂貴的三本,我媽主張去念個專科早點出來工作算了,是我爸堅持要拿出家裏所有的積蓄供我上學,說是好歹本科生機會多一點。我一直想,等我畢業了,要好好努力工作,賺好多好多的錢,可以讓我爸過上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吃過午飯就端著一杯濃茶去村口同幾個老頭老太打打麻將吹吹牛皮的日子。我一直想著,等我工作了,我爸就不用再那麼辛苦地幹那麼累地活,我甚至想著,找人給他再介紹一個小老太太哪怕平日裏拌拌嘴吵吵架也挺好……我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的願望都沒有機會去實現,為什麼,他不肯等等我?
我掏出手機給我媽打電話,手顫抖地半天都解不開屏幕鎖,電話接通之後我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隻知道在一陣陣嗚咽中不停地問:“怎麼辦?怎麼辦?我要怎麼辦……”我媽沉默了良久,隻給了我一句:“你自己做主。”
我辭了工作,帶我爸回了家,他在家苦熬了一個多月,發病的時候,疼得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我甚至能夠聽得到他牙齒咬得咯咯響的聲音。我沒給我媽一個電話,沒向她哭訴過一次。我爸去世的那一天,我媽第一次回到了她離開了許久的家。見到跪在靈前的我,她走過來在我身旁站定,抬了抬手,想要摸摸我的頭,我下意識地避開了。淚眼朦朧的我,似乎見到她也掉了淚,又似乎沒有。
我爸的頭七一過,她就把弟弟叫回了店裏,她振振有詞:“生意不要做嗎?不做生意日子要怎麼過?你爸就這麼走了,把所有的負擔都丟給我。”
奶奶受不了刺激,突發腦溢血,一下子癱瘓在床,幾個姑媽商量好後,決定輪流幫忙,而我則要在家一直守著照顧。她們離我家都不遠,又都有家事要看管,所以幾乎是早上來給奶奶換下髒汙了的床單和衣服拿去洗好,做完飯就回去,有時候家裏走不開,就幹脆不來。
大部分的時候,是我和奶奶兩個人在家,我這才發現,活了二十幾年,我居然連家裏的灶都點不著,更不要說洗衣做飯了。我想,或許我媽往常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對的:“你們就慣著這丫頭吧,總有一天,她要吃苦頭!”
我學著炒菜,往往不是糊了就是忘記放鹽,飯也總是煮得半生不熟,奶奶卻是吃得津津有味,不住地誇讚我越來越能幹了。後來奶奶終於好了些,我在有太陽的時候會把她扶到院子裏坐坐,我和奶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往往說著說著,就都忍不住泣不成聲,開始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
我媽一次都沒回來看過我,連電話也很少打。我想,她倒是真的狠心,明明知道我什麼都不會,還是就這樣把我丟在家裏不管不問,她理直氣壯:“你奶奶和我又沒有關係,我當然不管。”我想,她大概沒有意識到,其實,她真正不管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