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夕法尼亞州 蘭開斯特縣

我家農場的路邊生長著一棵胡桃樹,在它厚厚的樹皮上有一道傷痕,這道傷痕在我的心中揮之不去。它像是一道被雷電擊中形成的傷疤,但一般人卻不容易看見。那些懷有宗教信仰的人堅信是上帝之手造就了這道傷痕,然而我卻花了很長時間才體會到這道印記的神聖之處。

他們說事故是因為意外才發生的。認識我姐姐們的人都會這樣說,“這純屬意外”。但我想告訴人們的是這世界上並沒有意外,有的隻是機緣。

是的,在一個完美的世界中,我想這樣對人們說。經過我家農場的大部分人都會覺得這裏好似天堂,如果我不在此講述我的故事,我的寓意就會讓人產生誤解,我正在逐字逐句地重建我的天堂。

和這棵老胡桃樹一樣,我也被擊中過。不過不是被雷電,不是被馬匹,也不是被任何人造的東西。就在一年前,我被命運擊中。對阿米什男人來說,這是一件比在進入到徘徊期,決定是否受洗還要莊嚴的事情。

去侍奉教會,而你知道這有可能會改變一生的時候,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讓阿米什人感到恐慌了。因為我們不能為此做準備。沒有需要學習的課程,也沒有需要參加的考試。甚至當一個人被選中時,阿米什人會傳統地表示慰問而不是祝賀,這並不是一個值得慶祝的時刻,對所有人而言。

據我所知,沒有男孩兒會夢想長大後成為一名牧師,他夢想的是這種命運永遠不要發生在他身上。因為這不僅僅是短短幾年的任命,而是要終其一生的責任。

我就是那個為此擔驚受怕的男孩,即使是在四十五歲這個年紀,低著頭,聞著有些破損的皮革製作的讚美詩集的味道,也依然心有餘悸。它們在我們十個人之間分發,我們這十個人就是被家人、朋友、鄰居所提名的授聖職的人選。我們的襯衫都被汗水濕透了。大家都坐在桌邊,不停地流著汗,緊張地盯著這些讚美詩集。我發誓我們的恐懼若聚在一起就能生出火來。詩集中有一張紙條上有兩句詩文,一句來自箴言篇,一句來自使徒行傳。所說的基本上就是任何人若在詩集中發現這張紙條就是上帝做出的選擇。每個人的手都在哆嗦,腿在桌麵下顫抖,一旦有機會,有人就會像發瘋一樣亂跑,以此來逃避被選中用其一生來作為獻身者的責任。我不確定我們之中有人認為自己具有成為一名合格牧師所需具備的品質,如提摩太反複所說的那樣,是一個“警惕、冷靜、行為良好、熱情好客、善於教導”的人。我們之中有人具有這樣的資格嗎?我們之中有誰做好了用餘下的一生來獻身的準備?

我知道我沒有。我有妻子、孩子和工作,我繼承了家族的拍賣生意,還有五英畝的樂園需要保護。一夜繁忙的拍賣就已經讓我喉嚨發幹,更別提周日上午的布道了,在和我一起坐在桌邊的人中,我是最不可能的人選。

他們不知道嗎?我不是獻身者,我曾是一個小偷。在多年的隱瞞和羞愧之後,我想告訴他們我在九歲的時候偷過一台相機。阿米什人不喜歡別人為他們拍照,雖然我曾看見過少數阿米什人高興地從軟帽的黑色帽簷的陰影中抬起他們的眉眼,麵對相機微笑,分享他們簡單生活的快樂。但我們信仰偽神,我們相信一張簡單的相片就能偷走我們的靈魂,盡管相片沒有揭示出微笑背後的秘密、一切我們眼中所隱瞞的東西,以及一切我們選擇無視的東西。我從不想要相機,但也不完全是這樣,我想要的是它所留下的東西。

雖然差不多四十年過去了,我仍然記得事故發生的那一天。1976年7月6日,周二,趕集日。一個來旅遊的家庭忘記帶走他們的相機,隨之留下的還有一些零錢。我把這些硬幣丟在爺爺糖果攤後麵的雪茄盒裏,這些小攤一個挨一個立在集市的帳篷裏。我的姐姐們把我留在櫃台,偷偷溜出去看本地的青少年們在停車場放煙火。我雖不能透過高大的帳篷看清楚,但是我知道他們會這樣做。我知道大姐姐漢娜用爺爺的糖果來換取多彩煙霧彈。女孩兒們會在穀倉後麵把它點燃,在那兒她們能跳舞而不會被父親看見。每年的7月4日之後,集市上就會開始賣煙火,她就會用軟糖來跟本地的男孩兒們換取煙火。供應本縣的易爆品有一半兒都是這些男孩兒們從卡羅萊納州弄來的。她很大膽,雖然她不能看見這些有色煙霧的危害,但是她卻知道照片所能造成的傷害。

她返回想拿更多的軟糖,但卻停住了,她看見一個遊客家庭的男孩兒也帶著相機過來了,想要給我拍張照片,漢娜叫他不要拍。她那時十九歲,但在提出自己的要求時毫不畏懼。起初她的聲調很溫和友好,但這男孩兒還是繼續給我拍照。

我讓他拍了。

以前沒有人想為我拍照片。而這並不重要。人們不允許我們為遊客拍照而擺出造型。父母曾無數次地教育我們這一點,我有些不以為然,但是我的大姐姐卻執行得最好。有一天她帶我們放學回家,在路上遇見一輛旅遊巴士停下來看我們,漢娜把我和莎拉拉到一邊。“如果他們堅持要拍照,你們就閉上眼睛。”她說,“眼睛是靈魂的大門。無論你做什麼,都要鎖好它,要低著頭,或者看旁邊。”然而我想知道如果被拍了照片後靈魂又會怎樣。漢娜還說隻要我們不直視相機,上帝就知道我們還不打算放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