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城說小不小,說大,也絕不算大,隻是近些年來,湧向西北昆侖仙山尋仙問道的癡人越來越多,使得這個原本名不見經傳,但地處中原與西北地區溝通要道上的邊陲小鎮,著實沾光添了許多人氣。雖不至於往來人群通宵達旦,卻也鮮少出現正午時分,客棧裏卻不見一名住客、食客的情形。
晚起的劍客扶著欄杆探身向下又喚了幾聲小二,空蕩蕩的中庭依舊無人應答。
劍客轉身虛掩上房門,下了樓來。才穿過天井,就看見客棧前門處擠了許多人,一個個爭先恐後踩在門檻上,伸長了脖子往外看,直把店門擁了個水泄不通。久喚不至的店家小二也在其中,此時正不耐煩的回答著身後占不到優勢位置,卻也沒放棄看熱鬧的住客的疑惑。
“又出事了?”
“可不嘛,那家還沒出頭七呢,這家又遭了殃。”
“哦呦,這個妖怪有點兒凶哦!”住客抄著袖子搖頭感歎。
同樣沒擠到前麵的同伴伸手推了一下發言者的腦袋,“別瞎說,才不是妖怪,我昨天聽客棧打雜的老李說,這是鬼王爺來征壯丁呢,胡說八道小心連你一塊兒帶走。”
小二扶著門框瞥了他們一眼,“呸,老李那張嘴,都能跑開十頭牲口了,他說的話你們也信,也就能騙騙你們這些才來不久的外鄉人了。”
“那你說,這是咋個了?”
“我跟你們說……”,小二正欲回答,一個轉頭看見了走上前來的劍客,瘦削的臉上立刻堆起了討好的笑容,畢竟這位昨天深夜而至的住客出手十分闊綽,一年到頭也遇不了幾個。“少俠,你醒了啊,昨夜睡得可好?”
劍客點了下頭表示還好,轉而問道:“外麵是怎麼了?”
“嘿,這事兒啊,說來話長”,小二熱絡地一把拽過劍客,勉強在身邊給他騰了個位置,指點著他往外看,“最近陽城地界上不太平,又死人啦,一家上下老小,一夜之間,嘿,全沒了!”
劍客本來身形高大,借著門檻和台階的高度,順著小二的指點,一眼就掠過了外麵同樣擁擠的人群,看見了中心空地上一名身著朱紅官袍、麵蓄長須的中年男子正在衝著前方鞠躬作揖。
“看,這是我們陽城的朱縣令朱大人。唉,作孽呦……”
小二口中的朱縣令抬頭看了看天色,語氣無奈之中帶了幾分急色,打著的揖又往下深了幾分。“小公子,我代咱們全城的百姓求求你,你就讓開這條路吧!”
可他所求的對象卻無動於衷,直挺挺地跪在城門之下,少年之軀單薄削瘦,卻挺拔英氣,尚存幾分稚氣的麵龐上神色堅定,如一柄插在地上的利劍,硬生生阻下了朱縣令身後長長的一行人馬。
圍觀的陽城百姓對著跪在地上的少年指指點點,神色間或憐惜或驚懼,交頭接耳之聲如蠅蟲嗡嗡,過往的客商、行人也紛紛駐足觀望,裏三層、外三層堵的城門愈加水泄不通。
眼見情勢無半分好轉,已急得滿頭大汗的縣令爺竟一撩官袍衝著少年也跪了下去,“小公子,我知你此刻必定滿心怨憤,但此事卻關乎咱們陽城全城百姓的安危,勢在必行,不得不為。顏先生生前樂善好施,德感四方,故我不忍武力迫你離去,隻望能以誠心乞你諒解,若公子執意不肯成全,為保陽城一方安危,我便隻能對公子不敬了。”
僵持了整整半個時辰,朱縣令聲音已有些嘶啞,少年在朱縣令跪在麵前時便有些動容,又聽得這番話,終於抖了抖薄唇,似有話要說。
隻是還沒等他出聲,圍觀人群中忽然跳出一個女孩子,不過十四五歲年紀,紅裙白襖,頭簪珠串,襯得麵色如三月初開的桃花,嬌妍可愛,少女一雙含笑杏眼轉了轉,負手圍著地上對麵而跪的二人緩步踱了幾圈,似對著眼前的景象好生研究了一番,忽又拍手笑道:“稀奇、稀奇,真是稀奇,從來隻見民跪官,今兒個竟見官跪民,稀奇啊稀奇!”
少女一連串的稀奇說的朱縣令麵生臊色,也不管還跪在地上,衝著少女一擺手,“你是哪家的姑娘,速速離去,莫要管這閑事!”
少女不滿地一撇嘴,不服氣道:“我和我家先生正要從此地經過,你跪在這裏,好巧不巧礙了我們的路,害得我們白白消磨了小半個時辰,還不行我來探看探看?你這老頭好不講理。”
少女踮腳望了望朱縣令身後的長龍,那隊人馬打頭的幾個雖穿著衙役的差服,卻個個身披麻布,頭纏白巾,兩兩一組,抗幡的抗幡,撒錢的撒錢。三口烏木沉棺緊隨其後,黃紙冥錢飄滿了大道,儼然是送葬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