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間,朝廷內官僚爭奪,朝政荒廢,其時東南一帶倭寇橫行,更為甚者不時有盜賊占山為王,一時之間,恍惚紅塵之間太平不再。
這一日,福建漳州通往廣東潮州的官道上,一騎精壯的黑馬越過了山頭,閩南一帶的山本不高,且大多山草茂密,當下官場昏庸無為,人人忙著巧生名目借著打擊倭寇的“天命”大肆獲利,這刨山道的苦差事,自然不會有人樂意來幹。所謂官道,也不過比那山林無路之處少了幾顆碎石罷了。真可謂路不平亦見天下之不平。
那馬上的青年漢子一身勁束黑衣,獨戴一頂閩南一帶獨有的竹葉尖角鬥笠,嶄新的油紙上紅油繪著喜慶的圖案,日光下遠遠地映出一片金黃,蓋住了大半個臉,和這一身勁裝雖然顯得格格不入,倒是十分顯目。那騎者眼見下山的道路通暢,山勢開闊,不禁縱馬快奔,借著山勢,一驅一身悶熱的汗氣。
那山腳下一小片開闊地上開著一個茶棚,茶壺裏的茶湯熱氣滾滾夾在灶火升起的炊煙中筆直地往上伸,不見一絲風兒,隔著大老遠便能看見,一個臉色黝黑的漢子頭上紮著汗巾,正盯著煙氣發呆。此人正是這這小店的老板兼著店小二,這一段不長的山道便是他自己農閑之時收拾出來的。大毛竹搭成的棚子裏客人是多不了的,趕上這亂世年景,行人越發少咯,這一日日過半午,眼見這燒了近一個時辰的茶湯隻賣出去不到三碗,棚子裏四張高低不一的八仙桌零零散散都湊不出一桌人來。店主熱得扯開了汗巾光著膀子坐在道旁的歪樹上煽風。突然眼見這山道上一騎黑馬順勢而下,忙不迭挽起肩上的汗巾抹了一把臉,三步並著兩步迎了上去。
眼見那馬奔得急了,那店主遠遠的便喊:“嘿呦!那過路的友兒渴了可記得停下喝碗茶湯呦!~”那馬直奔到店主跟前,眼看著要停不下來,山道狹隘,店主正想往道旁的林子裏鑽。黑衣漢子手上韁繩一挽,直把那馬拉得人立了起來且嘚嘚的叫,嚇得那店主亂了分寸,心想:該死囉,莫不是遇上了那山裏的土匪頭子。
那漢子轉眼間安定了馬兒,調轉了馬頭打著橫立在道間。慢悠悠的解下那頂鬥笠,露出一張書生氣質的臉兒來,看樣子約莫有三十來歲,隻見他把鬥笠掛在脖子上蓋在背後的一方小包袱上,且不顧眼前這一位嚇得發了呆的店主人,側著臉從上到下把眼前這光著膀子的呆立店主打量了個遍,自顧著理了了頭巾。一副好事生非的問:“你這茶博士,想錢可是想瘋了,攔著快馬請喝茶的倒是頭一糟見。哈哈!哈哈!”一口帶著北方口音的閩南話,剛剛好夠聽懂,未待店主回應,自己竟先笑了起來,似乎覺得自己剛剛講了一個十分好笑的笑話,如果沒人回應的話,未免十分可惜!
那店主回過神來,轉眼滿臉堆笑:“官兒那裏話,可不是這天氣熱麼,這往前幾十裏可找不著一處店鋪人家,怕呂(潮語,亦作‘你’)外鄉人不知,錯過了歇馬處不是!”那漢子聽著這話抬起了頭看著日光自語道:“哦,貪快趕著竟過了行程。”也不知是喜是憂,隻轉而慢悠悠對著店主道:“好,就去‘呂’家喝杯茶去。”那店家聽著他竟故意學起了自己的俚語調侃自己,一顆懸著的心可算放到了肚子裏,好不開心地恨不能手腳並用扯著馬簪往茶棚裏走。那人倒也隨和,像個讀書人,坐在馬上且由著他去拉,有一搭沒一搭的調侃起茶博士來:“我說你不要命倒是真的,這年月福建境內亦不太平吧,你一個種田人不好好種作,且不說這南來北往的強人和山裏紮了根的匪大王,就是這官道上的正主,也夠扒你幾層皮吧!嘿嘿!嘿嘿!”他似乎有講笑話的習慣,且自娛自樂。那店主扯著馬走近了茶棚,扶著他下了馬。喃喃道:“可不是麼,不過這天高皇帝遠的,最近這官道上官爺不知怎的,倒是不常來了,小人身無分文,生來手腳勤快,自己搭個棚,自家的茶葉,趁著正午人多和老爺(亦作‘老天爺’)保佑,賺幾個茶錢好討媳婦。哈哈!”那漢子下了馬,也不去管,指了一下棚子邊上的那棵歪樹,自己背對棚裏的,自行整理了一下衣衫,店主倒也識趣,會意的把馬綁了過去。若不是那幾個人先在茶棚裏坐了這半天,把什麼都看到了,這倆人走近來活脫脫就像是一主一仆,倒也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