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書隻有握在手裏的時候才是作為一個實體出現,但這相對於讀者來說,仍舊是可以忽略的一點。因為隻需轉瞬的工夫,再厚的書也必定會從指縫間溜走。
那麼便把它永遠地留在腦子裏,有人這樣提議。然而這同樣也是不現實的。
一本書的文字本身隻具有工具性意義,是留聲機一般不帶任何精神活動的油墨痕跡。而當這台機器運轉起來後,隨之而來的曲調仍舊隻擁有輔助性作用。曲調無非是由不同音高、音色和響度的聲音單元組成,詞句和段落也是如此有章可循。
而但凡懂得一點語法、句法的人便能使之發揮這層作用。
接下來是這曲調所要表達的精神內容,很多人把大量的精力花費在這一環節上,但那無異於讓你的精神被肆意地戲弄。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作者本身是願意與讀者分享他的精神活動的;甚至於傳遞他本人的思想、情緒、行為以及他創作這本書的目的。但是作者沒有想到的是,讀者所能夠領略到的比他低估的還要少,這甚至成為了讀者之所以無法完全接受這一本書的原因。
無論是出於自我保護還是人之常情的嫉妒之心,讀者大腦中沒有兼容並蓄兩種思想的地方。任何試圖融合的舉動,都隻是枉然。在閱讀時,書的內容若包含了一萬種味道,讀者記憶中的味道則不會比一萬種更少。然而所有味道之間在相互推搡相互抗爭。記憶中的味道時刻試圖改變書中的味道,試圖歪曲作者的意識,試圖將封麵上的名字替換成自己的。這是潛意識中不可避免的掙紮。最後,能取得永久性勝利的必然是讀者記憶中的味道。偶爾些許的領悟也是有的,但這隻是巧合產生的皮毛。而那些許的重合的領悟,隻是因為恰巧有兩種相同的味道被同一種物質引發出來。這當然是很小的概率。並且,在不知不覺中,讀者的目的已經變化了:他已不再試圖理解作者的精神活動,而是試圖以他能唱出來的方式記憶這首歌,以他能講出來的方式保存這本書。盡管他在試圖理解作者的步驟中已消耗掉大量的時間。
因此當作者為書中的人物寫下這樣一句告白:“我是這麼看待我或遲或早的死亡的:它同我活著的時候應該毫無差別。”
讀者在掙紮與鬥爭之後已將書中陌生的味道完全遺忘。兩個星期後,五個讀者分別引用了這句話。
一個孤獨的人說,“我是這麼看待我或遲或早的死亡的:它同我活著的時候應該毫無差別”。
一個了卻了心願的人說,“我是這麼看待我或遲或早的死亡的:它同我活著的時候應該毫無差別”。
一個空虛到隻想引用一句別人的話的人說,“我是這麼看待我或遲或早的死亡的:它同我活著的時候應該毫無差別”。
一個剛從槍口下被救出來的人說,“我是這麼看待我或遲或早的死亡的:它同我活著的時候應該毫無差別”。
一個失戀的人說,“我是這麼看待我或遲或早的死亡的:它同我活著的時候應該毫無差別”。
而除去這五個人的其他讀者,當他們被問到是否記得這句話的味道時,便隻會說,“這句話帶有油墨的味道,但我已忘記它從何而來”。
因此,留在讀者腦海中的書,隻能是一本缺篇少頁、顛倒順序、變幻意境的書。
那已不再是作者的書,而是讀者的書。這便是我為何要交代給你現在手中這本書的使用方法,意在讓你省卻很多麻煩。
方法如下:
1.不要試圖從我的角度出發,因為時間很寶貴。這已經是你的書,而不是我的書。
2.不要忌諱默讀,心底的語氣賦予了文字你的情緒。
3.為了免除你的後顧之憂,仍舊想做閱讀理解之類的嚐試,身為作者的我必須要坦誠,很多地方的意思我都沒有弄得很明白。
另:獨立的時間之間,獨立的空間之間,都已用楷體分隔開。
莫名其妙的作者於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