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銀十,金九收獲秋的果實,一片金黃歡喜中帶著生命凋落的淒涼;銀十,即使無雪北方的晨曦中的大地亦是遍地銀裝素裹,那是什麼?苦霜罷了。誰苦?霜雪苦?不,霜是露水的凝結,霜不苦露水苦。比露水更苦的確實地裏不曾被人注意的野花,被人遺忘在田間地頭的那麼一株兩株的作物才是真的苦。常言道:“歲月催人老”,但是有誰知被遺忘在角落裏的花花草草亦是如此?不同的不過是季節催促著它們不願逝去的生命凋零罷了。收獲的季節,再多的生命凋零後的淒涼,總是被收獲的喜悅掩蓋,人們總是自然而然的忽略除了人類死亡外的哀傷,其實草木亦有情,它們亦有不願逝去的各種因由。金九,這確實是一個收獲的季節,北方大平原從天空上下望,一片金黃,空氣中仿佛彌漫著新鮮的玉米粥的清香,小米粥的糯糯的甜香還有那高掛枝頭的鴨梨得金黃!秋喜悅秋歡暢,秋也淒涼。韓翰的秋很淒涼,很悲傷。奶奶說想看看孫子再一次穿上軍裝,讓諷刺她孫子的那些街坊們瞧瞧,韓家不會有做逃兵的兒郎。不曾想,卻去了遙遠的地方,從此相隔陰陽。小的時候,韓翰常聽奶奶說陰間如何如何不好,可是那時他總是疑惑的是不好的地方為什麼人人會去,人人去了都再也不複返?漸漸地長大了,奶奶更老了,老到牙齒掉光,老到天天說活著不如死了,活著什麼都幹不了了,就剩下吃吃吃了,給兒孫們憑添了麻煩了……不知不覺地,奶奶真的去了,沒有絲毫的預兆。想著昨天晚上,韓翰還和奶奶說了會子話,說了今年依舊會去應征入伍,說了街坊鄰居這麼一年來給自己的白眼,恥笑,說的更多的是九幾年那會子爺爺病重,卻依舊不放心分田讓我用排子車拉著他看自家分得田,還有就是說想看重孫子出世的種種……不曾想,淩晨時分卻陰陽兩隔!韓翰同父親穿著孝衣跪在靈床的左側,韓翰的孝衣不同於父親,父親他們是全身孝,而韓翰隻有一頂孝帽,還有兩根綁腿帶。其實奶奶有兩個兒子,韓翰的父親排行老二,韓翰還有兩個姑姑,也是一身重孝的陪在靈床的右邊,眼睛都是紅腫不堪,可見不曾見到自己母親最後一麵,對於一個閨女來說是多麼痛苦的事兒了。奶奶曾經說過誰家老人死了,不用問,隻要看兒子的孝衣披在那邊就知道是他母親還是他爹去世了。韓翰問過為什麼?奶奶說:“男左女右左邊戴孝是爹死了,右邊是娘死了,發殯那天如果兩個老人都不在了,就要帶雙孝,左右都有的,那樣就得看大門口的黃紙了,也是男左女右。”奶奶昨晚還說:“翰啊,今年年景不孬,估計這棒子(玉米的地方別稱)能有一千多斤(一畝=666.6平方),家裏頭有十七八畝地,又能收入個一萬多塊了,家裏的勞力不多,不行的話就用聯合收吧。”韓翰說:“我不當家兒,說啥都沒人聽,我爹這人你又不知道他,又倔又小氣,幹活兒又肉(慢),去年我被中警團退回來的時候,他可是把我罵慘了,說我幹啥啥不中,當個兵都沒人要,成不了事。”奶奶一臉的氣憤和無奈的說:“我這一輩子都沒得了恁爹的紀,他呀!說話跟個狗一樣,老是碰噠人(頂撞),同樣的話,別人說罵人的話,都是讓人覺得好像是誇人,他誇個人都像是罵人全家。我這個二小兒啊,也就是招見個恁娘這樣的人吧,換個人早跟他離婚了,哪裏還會有你?……”說著奶奶都是一臉的鄙視。常言道“子不言父過”,所以奶奶說這些韓翰都沒敢接茬……不曾想,昨晚成了最後的話別。韓翰看著靈床上用黃表紙蓋著臉,一身紫黑色壽衣的奶奶,一臉呆滯的回憶著昨晚的點點滴滴,回憶著這個性子有些軟糯的老太太對父親的恨鐵不成鋼,不得已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最小的孫子身上的那種無奈的表情,那種氣憤的語氣很是狐疑。怎麼可能呢?昨晚還是中氣十足的罵著她這個文化程度最高的兒子,怎麼說走就走了呢?昨晚不是該我大爺伺候我奶奶嗎?為什麼是我爹先發現我奶奶去世了?難道……韓翰的思緒瞬間淩亂了,感覺有些可怕。那種驚恐與疑惑不解的表情不斷地變換著,不自覺的伸出手,撫住奶奶*的遺體,感觸著有些僵硬的遺體上傳來的冰涼……回憶著大爺看到奶奶*的遺體時,那種躲閃的眼神,和說是悲傷過度高血壓心髒病複發,不守靈堂多在家中輸液的做法,讓韓翰有些懷疑……想想又覺得不對勁兒啊,無論怎麼說大爺都是她的親兒子,平時雖然除了該他照顧寡居多年的奶奶外很少回來家探望,但是也不至於對自己的母親下毒手吧?可是為什麼會有些躲閃呢?韓翰握著奶奶冰涼且已經僵硬的手疑惑不已……“有客到!”殯儀官(主持喪禮的人)的呼聲打斷了韓翰的思緒。韓翰趴跪下去的瞬間,好像有水漬看見順著右後方的床腿淌下,待到吊孝的人走後,韓翰順勢撲在奶奶*的右腿上,滑膩膩的觸感讓韓翰汗毛倒豎,難道他的猜測成了真的?真的是大爺……但是他又不敢聲張。一是因為所謂的“家醜不可外揚”,二是因為怕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憑空給大爺惹來天大的麻煩和名譽掃地。煎熬中度過了一天,後半夜還要起來和父親一起守靈,韓翰回到家吃了幾口涼饅頭,再也忍不住疑惑說:“爹,俺奶奶死時到底是咋回事?為啥不是恁大哥來通知你,反倒是你讓我跑去叫俺大爺?還有,俺奶奶*的腿上或者身上是不是有傷?為啥我發現俺奶奶*的身上會流下血水?”韓翰瞪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疑惑得望著父親韓玉良。韓玉良抬頭驚訝的看了眼韓翰:“你看到啦?唉……恁奶奶走的有點冤了,算不得善終啊,她是突發腦溢血一頭從床上攮到了煤火爐上了,屋裏又沒人,所以就這麼走了。也怪我沒跟老大說過其實我早就知道他根本沒守過恁奶奶的事兒,要是早些說了,我覺得至少他會很早就過來晃悠一圈吧?也不至於連恁奶奶去世了,他都不知道吧?腿上是有傷啊,右腿整個小腿都被蜂窩爐兒燙禿擼皮了,又是腦梗又是火燒的,別說恁奶奶已經八十多了,就是你……一晚上你也會早死透了。”韓玉良的一番話,讓韓翰呆愣當場,他的猜測雖不中,亦是相去不遠。雖然大爺不曾有心去謀害自己的生身之母,但是卻不曾在該自己床前伺候的時候卻不來,釀成了不該發生的悲劇。“不行!不能讓奶奶就這麼糊裏糊塗地走了,我得去他家找他問個清楚,非得讓我大爺給我個說法,給我奶奶個公道不行,他必須長跪靈前,憑什麼他犯了天大的錯誤了自己跑回家躲起來不見人,讓我們一家子在這裏忙前忙後的?”韓翰氣憤不已地就要往外走!“回來!別去了,現在再去管啥用?他也是怕恁姑姑們罵他不孝,怕丟人,愧對恁奶奶了才躲回家,謊稱自己傷心過度病倒了,你就別去瞎咧咧了,大人的事兒你操啥心?有你啥事兒?吃飯不吃了?不吃睡覺去,半夜咱倆還得守靈去!”韓玉良一臉的憤怒與慌張說道。“哦!憑啥壞人明明是他,卻讓他落個孝子賢孫的名譽?哦!憑啥他一天也不守靈?不傍邊兒?”韓翰氣憤不已,臉色漲紅地說。“你去算哪門子事兒?你不看看你掛在哪一枝兒上?這裏哪有你攙的言?要說也是我跟恁姑姑去說,你靠邊兒站去,吃不吃?睡不睡?不吃,不睡就去靈堂陪靈去,在這兒跟我唧唧歪歪的瞎咧咧,滾!”韓玉良更是氣憤,指著韓翰罵道。“你自己不敢吭聲兒,也不讓我說,哦!俺奶奶就這麼帶著憋屈進棺材?行…我不去了,也不去陪靈了,哦!他一個兒子都不去,我自己蔥不是蔥蒜不是蒜的,我才不去熬夜陪靈,誰願意去誰去!”韓翰跳著腳梗著脖子衝著韓玉良吼道。“tmlgb,你個小雜種再跟老子吼一句?打不死你個小雜種我叫你爹!”韓玉良頓時急眼了,抄起門旮旯裏的掃把指著韓翰罵,“你不嫌鬧大了丟人,我還嫌丟人。別tmd不懂號兒(不懂事)的瞎叫喚,這事兒恁姑姑都知道,這都沒人吭一句,你又跟著叫喚nmlgb啥啊叫喚。”聽得不耐煩的韓翰梗著脖子一句話也不說便往外走,一臉的不服氣!“給老子站住,今兒你那兒也不許去,要麼,給老子睡覺,要麼,給你奶奶守靈,自己選!”韓玉良左手指著韓翰,右手漸漸地放下了舉起的掃把。“我不去,也不睡。跪了一天了,我胳勞瓣兒(膝蓋)疼,我要出去走走活動活動!”韓翰一臉的無奈與不服氣,依舊梗著脖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