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風雪夜歸人(3)(2 / 3)

某人說,總體來說是佳作,但我不太喜歡後半段,小情小調的東西太多了。

我終於開口說,恰恰相反,我就喜歡這種小情小調。就像多年前,看《春光乍泄》,我對那個壯闊的尼瓜拉加大瀑布的鏡頭完全無感,若幹個日子之後,卻還能清晰地記起何寶榮扔下啤酒瓶,反手一把抱住黎耀輝。

是誰抱你,吻你,撫摸你,是誰跟你一同飲酒,醉倒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黃昏的天台。

“無用”的人生

我終於要談一下,我最不願意談起的那件事。

今春微博上有一位姑娘因為抑鬱症自殺了,而去年差不多也在這個時候,走飯因為同樣的原因選擇了結束生命。

春天是這個病症的高發期,惜非曾經問我,為什麼會是春天,明明是春暖花開,生機勃勃的季節。

我想了一下說,我並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隻不過,每一年的春天我都感覺自己看不到下一個春天了似的。

《晨報周刊》的記者通過我的朋友打來電話,很委婉地表示想約我做一期采訪。

我接到電話的時候不以為意,笑著問,是什麼主題?明顯地能夠感覺到朋友在電話那端有些遲疑也有些小心翼翼,他說了一堆“這不是任務,你不想做就直接拒絕,沒關係的”之類的鋪墊,末了,緩緩地說,他們想做關於抑鬱症的專題。

我停頓了一會兒說,你讓我想想。

晚上他叫我出去吃飯,一直沒主動提這件事,是我自己,告訴他,我願意接受這次采訪。

他的眼神有點驚訝,我說其實就我個人來說,我當然不願意在紙媒上談論這件事,一旦談論,就有立場,有立場就會有風險,我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

但是為什麼,我選擇了接受。

我想,就像是我在二十一歲的時候寫在“深海”中的那句話一樣:這世上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針不刺到你,你就不知道有多疼。

2012年我的情緒陷入了史無前例的低穀,我想我真的能夠理解那些姑娘最後所表現出來的決然,因為在那段時間,有好幾次,我幾乎離那一步隻有一公分的距離了。

我在失眠痛哭的夜裏,在我的微博上寫下我的心情,除卻關懷的聲音,還有一大部分是指責我不夠堅強,無病呻吟。

在那樣的情況下,得不到理解,得不到慰藉,一句指責的話語,幾乎可以置人於死地。

我曾在極度虛弱的狀態下跟我最親的閨密說,如果有一天,我撐不下去了,請你幫我刪掉我所有的微博和日誌,我不想在我離開之後被數以萬計的人轉發我生前寫下的文字。

人在那個時候,真的會脆弱得像一塊玻璃。

我對我的朋友說,我接受這次采訪,是因為我知道這個群體承受了多麼大的壓力和多麼深的誤解。很多人說那些選擇離開的人是對生命不負責任,可是將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能夠活下去,誰不願意活下去,誰願意拋下自己的親人朋友愛人,奔赴死亡。

如果我所說的話、我所經曆的痛苦和掙紮,能夠改變哪怕一個人的想法,能夠使哪怕一個人得到周遭的理解和關愛,那麼這次采訪,就有價值。

我們身處一個喧囂浮誇的時代,主流的價值觀隻鼓勵人強大,鄙夷軟弱。而我想說的是,軟弱並沒有過錯,它隻是生命形態的某一個折射,在麵對自己所未經受的苦難麵前,即使不能夠理解,但至少可以沉默。人生隻是過程,它既無真諦,也無意義。借用加繆的一句話來說,人生越沒有意義,反而越值得去經曆。所有不快樂的人,我們都可以用這句話來勉勵自己:願以自己渺小而卑微的力量,去對抗這稀疏尋常的命運。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畫麵中是一位穿著大紅色長裙,黑色長發織成一條粗辮子的女人坐在一張椅子上,麵前放著一張桌子,桌子的對麵有一張椅子。

她的容顏已經不太年輕了,於是,對當代藝術並不熟悉的我,並沒有認出她來。

接著一位頭發胡楂都已花白,同樣並不年輕的男人走到那張椅子前坐下,四目相對之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她驟然動容,原本沉靜如同深湖的臉上,出現了微妙的笑,緊接著便顫抖著流下淚來。

他們伸出雙手,在桌子上十指相扣。

這是一場分別了二十二年之後的和解。

這位長發長裙的女藝術家Marina bramovic,是南斯拉夫籍,她曾說,一個藝術家不應該愛上另一個藝術家。

然而她遇到了,也愛了,刻骨銘心的十二年之後,又失去了。畫麵中那位頭發花白的男人,是她曾經的戀人Ulay,亦是一位來自西德的偉大的行為藝術家。在年輕時,他們曾經一起創作了許多了不起的作品,即使是我這樣對當代藝術一無所知的人也略有所聞。在表演《死亡的自我》時,兩人將嘴巴對在一起,互相吸入對方呼出的氣體,17分鍾之後他們的肺裏充滿了二氧化碳,都倒在地板上昏迷不醒。這一表演探求的是一個人“吸取”另一個人生命的毀滅能力。1980年他們還表演過一個作品,一把弓箭,她握住弓臂,他手裏握住弓弦與箭,兩人麵對麵站立,箭頭上淬染了劇毒,對準她的心髒,一旦有一方鬆弛,她便會立刻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