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連一句由衷的“媽媽,我好累”都不曾對你說。在北京的那幾天,我吃不下東西,晚上休息不好,回到長沙第二天就感冒發燒,喉嚨嘶啞,又趕上生理周期,到昨天退燒之後,智齒又發炎。拖著病痛的身體出去找房子,回來之後又開始打包行李,晚上還要寫稿子,明天上午要早起去新公寓辦理網絡和燃氣的事情。
今天晚上跟繡花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回家的路上我們三個人坐在車上都很安靜,經過人民路的時候,繡花問我在想什麼呢。
我說,我也有很安靜的時候好不好。其實那時候我在想什麼呢,我想要是車不要停就好了。你把車一直這樣開下去,永遠不要到目的地,我不要停下來去處理任何生活中的瑣碎、工作中的壓力,以及對未來的迷惘,那就好了。
繡花下車的時候,我說,真舍不得和你們分開。其實這些日子我們天天在一起,他們幫了我很多很多,好朋友之間不用說謝謝,但我還是很想說認識你們是我的幸運。他們都覺得我性格很好,開朗,活潑,熱情。你了解我的性格嗎,在你眼裏的我,愛逞強,嘴巴尖酸刻薄。你無數次當著我說別人的女兒很好,從小到大,我被你拿來跟無數個優秀的女孩比過。
小時候學舞蹈,你說我沒有某某刻苦,後來念書,你說我沒有某某聰明,再長大一點,你說我沒有某某聽話,再後來,你說我沒有某某漂亮、溫柔,不知道將來有沒有人要。
我不知道在你心裏我是否真的是一個這麼差勁的女兒,也許就是因為在過去那些年裏,我從來沒有得到過你的肯定,沒有得到過周圍的人的肯定,今時今日我才會養成這樣報喜不報憂的性格。
別人看到我有多好運,其實我就有多努力,這二者不是沒有關係的。有一次我問一個老朋友,我說你所認識的人之中最幸福的是誰,她一直在想,後來我說,反正不是我對不對?她回答我說,雖然你不是最幸福的,但你絕對是最風光的。冷暖自知吧。
這一兩年,我覺得我成熟了好多,最明顯的表現就在於很多事情我已經不再去爭辯。
我是如此熱愛自由,熱愛自由超過一切。我上過班,三個月,每一天都度日如年,辭職之後我跟繡花坐在滿記吃甜品,不知道多開心。我在那一刻認清了自己,原來我是這麼沒有耐性、這麼厭惡被束縛的人。
是我自私吧,其實我一直知道你希望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戒煙戒酒戒夜生活。
但我自私,我把自己的感受擺在第一位,它比起讓你安心的那份工作來說,分量要重得多。
你知道我從小就是個野孩子,你也知道等我長大之後骨子裏的野會變本加厲,我會跑到更遠更遠的地方去。
我時常想,如果你直接對我說,不準一個人在外麵飄蕩,回來老老實實待著,像某某一樣找個隨隨便便的工作,將來找個男人才是正經事。
我想,如果你這樣說,那多好,那我便可以公然地跟你作對,公然地反抗你的迂腐和封建,公然地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追求我一直渴望的那種人生。
但你不是,你年紀大了,對我的掌控欲似乎在我自己能夠賺到養活自己的錢那天開始就消失了。也許我人格的真正獨立就是從經濟獨立的那一刻開始,現在的你無非隻念叨著要我少抽煙,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把住所打掃幹淨一點,看書看久了要注意休息眼睛。
你不過問我的感情生活,對我這些年到底談了多少次戀愛,到底跟多少人相識又分開,你一點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說你相信我是很有主見的人,你說你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根本沒有我如今這麼成熟,你並非對我百分之百放心,但你覺得我既然有我的夢想就不應該把我綁在身邊。
越是這樣,我反而越是踟躕,不曉得應當何去何從。今天搬東西去新公寓的時候,有個維修工人正好路過那層樓,我去找他借起子,目睹了他們的居住環境。上來之後,我很想哭。
從外麵看那是多麼光鮮的住宅區,我沒有想到裏麵會有那樣簡陋的毛坯間,更沒有想到在那樣的環境中,居然還有人居住。
我問那個工人,為什麼你們要住在這裏?他回答我說,你住的那樣的房子是要不少錢的,我們住不起噻。很樸實的人,很樸實的話,樸實得讓我想掉眼淚。
你總是說我喜歡管閑事,但我想,也許我骨子裏就是這麼雞婆的一個人,說得好聽叫悲天憫人,說得不好聽叫瞎操心。
我知道這樣的性格,活在這個時代會很辛苦,也很容易受到欺騙和傷害,但與生俱來的東西,哪是那麼容易說丟棄就丟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