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從小跟著師傅蕭霖,被譽為“神童”的帝師,自是個中翹楚。
與旁人不同,她要學得更需要精益求精。
琴,不但能悅人,還能惑人;
棋,不僅是黑白交錯,閑暇消遣之事,每一手必須三思而後行,謀後而動;
畫,說不上神乎其技,卻自有其精妙之處;
至於書,任何字體任何筆跡,隻需一瞥,便已足矣。
蘇言其餘三個隻是爾爾,最擅長的,卻是書。
她隻要心念手動,紙上的筆鋒就能與那人無異。
蘇言左手執筆,在白紙上勾勒比劃。
那小叔的筆觸,她曾偶然見過,便是乳娘離府時,大房送上的賣身契。
並不難模仿,隻要有原來的賬本,稍微改動,足以成為扳倒謝家的有力證據。
可是這樣的小伎倆,碰上一個積澱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古老家族,即便因此獲罪。這棵大樹倒下的,也不過是些樹枝散葉,尚不能傷及樹幹,又有何用?
她又在紙上添了幾筆,此計不成。
轉眼間,心中又生一計。
蘇言嘴角微翹,盤亙交錯的千年大樹,卻也受不住中幹蛀蟲的啃噬。
像謝家這樣的世家,旁支眾多,即便嫡脈如何能幹,也抵不過這一點一滴,緩慢卻致命地蠶食……
她拾起勾畫地亂七八糟,滿是墨跡化開的宣紙,伸向了燭火,盯著它逐漸變得灰黑,化成碎片,慢慢飄落一地。
這起了頭,之後的事還需細細謀劃。
蘇言憑著原先的印象,把謝家人一個個篩選、過濾。不知不覺間,天邊微亮,又是新的一天來臨。
揉揉額角,蘇言的麵容掩飾不住的倦意。隻是這心中最好的人選,卻仍未找到,未免焦急。
機遇難覓,此事拖不得。
蘇言倚著窗欞苦笑,她顯然是勞碌命,一天都閑不下來。一有想法,腦瓜子就持續轉動,沒有結果便停不下來……
長長地籲了口氣,她瞥了眼桌上早已幹涸的硯台,以及隨意放在架上的紫毫筆。走過去重新拾起筆,稍稍磨墨,嘴角微微笑著,在白紙上隨手勾畫。
用了筆墨,若不留下些什麼,又如何說得過去?
與其讓人旁敲側擊,倒不如直接留下一幅,免得多費唇舌。
畫完後仔細吹幹,蘇言這才滿意地放下筆。
感覺精神尚可,她索性弄亂床榻,看似是剛起來的樣子,喚了侍婢進來伺候梳洗換衣,這便提出到花園走走。
一番折騰,蘇言約莫一個時辰後,這才出得了門。不由懷念當初女扮男裝,不過梳起發,換上長衫便能起行。
隻是看見鏡中美麗精致又陌生的麵容,卻帶著熟悉的表情與眼神,蘇言禁不住恍惚。
不過短短幾日,就對自己原先的容貌已經感覺模糊。
她如今究竟是蘇家小姐,還隻是蘇言?
天已大明,蘇言走在小道上,臉上噙著輕鬆愜意的淺笑。
花園裏沒有多少名貴罕見的奇花異草,卻修飾得整整齊齊,芳香宜人。
草地上一大片的白色小花,看似柔弱,卻頑強地生存著。
蘇言彎下腰,掌心在花瓣上輕輕一撫,幾滴露水沾上了衣袖。
這些花,與她倒是相似。
蘇家小姐這身殼子,數度波折內裏已是大損。
如今,蘇言過一天是一天,算得上是苟延殘喘。
正沉吟著,驟然聽見府門一陣喧嘩隱約傳來。
蘇言詫異地起身,禦前侍衛陳瑾為君於遠的心腹,朝臣皆知,究竟是何人居然膽敢在門前如此無禮?
抬腳走前兩步,卻被跟隨在後的侍婢側身攔住了,隻聽她低眉順眼地勸道:“蘇姑娘,請留步。”
蘇言腳步一頓,盯著侍婢不語。
喧鬧聲漸漸近了,她仍舊沒有動。
侍婢被蘇言看得渾身僵直,這會不由著急道:“蘇姑娘,用早點的時辰到了。”
言下之意,是請她立刻回房。
蘇言遠遠瞅見從大門闖入的人,站在最前頭的正大聲嚷嚷,尖腮小眼,一看便像是奴才相。身後一位身穿藏青色錦衣的公子哥兒,手握一柄折扇,冷眼看著自家下人叫嚷,並未加以製止,臉上更是顯出幾分不耐。
此人她曾在宮宴中有過一麵之緣,姓謝名誌,是謝家當家謝昊的堂弟。他出生旁支,手腕卻是不錯,與當家關係一直和諧——至於暗地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和生意才交好,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