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感謝你們填補了我的遺憾(1 / 3)

她像一棵小樹一樣站在他公司的樓下。

她在等他下班。她穿著白色的薄麻衣,深藍色的布裙,腳上是一雙和衣著不相襯的人字拖,灰撲撲的,長發淩亂,垂著頭。站了太久太久,周圍匆匆而過的白領,紛紛向她投來了詫異的眼神。

她遺世獨立一般,站著,直到日落。

如果你愛的人不愛你,你願意喬裝成他愛的女人的模樣嗎?蘇綠說我願意。

你不愛我,我知道。

親愛的女孩,你愛過一個不愛你的人嗎?那時的你就是一片小綠葉,全世界都心疼你,獨獨你愛的人不心疼你。倔強地堅持很久很久,要麼他愛上你了,要麼你不再愛他了。

方卓昂握著車鑰匙,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問正在整理設計圖稿的女朋友蒲葦:“今晚想吃什麼,海鮮還是湘菜?對了,你不能吃辣,那吃海鮮。”他抱歉地對蒲葦笑笑。

蒲葦挽著他的胳膊,拿著畫稿,在他的左臉上輕捏了一下:“我倆都不吃油膩不吃辣,可你每次都問吃不吃湘菜,記性不好的家夥。”

他聽了,眼神有些朦朧,忽然回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辦公桌,桌上放著一對卡通的小木偶,他注視著那個紮蝴蝶結的小女孩木偶,微微一笑。

“傻笑什麼呢,不是請我吃海鮮嗎。”蒲葦拉了他一下,依偎得更近了。

他點點頭,思緒被拉了回來。

邊聊著在哪家店吃海鮮邊走出電梯,每天都是這樣的下班,方卓昂習慣了蒲葦對於各種美食地點滔滔不絕地對比。她一路走,高跟鞋踩出來的聲音都透著熟女驕傲幹練的氣場,蒲葦的身上既有畫家的浪漫主義,又充滿了女博士的格式化現實主義。

方卓昂點著頭聽著,思緒卻一點也沒有被蒲葦的話語牽著走,他總是這樣,工作時間之餘,就會心神不寧,仿佛心都被帶到了千裏之外。當他走出大廈那一刻,遠遠地就望見了那個站在一樓入口處的她。

她怎麼來了,她瘦成這樣子,營養不良似的,她也看見了他,隻是眼神碰到挽著他的蒲葦時,一下就黯淡了,但又迅速藏匿了。

這樣的重逢,恍如隔世。

她迎了上去,那樣歡喜,像個孩子。嘴唇幹得發白,聲音嘶啞著喊了一聲:“卓昂爸爸。”

蒲葦愣了愣,鬆開挽著方卓昂的手,驚異地說:“爸爸?方卓昂,你有孩子了!”

方卓昂憐愛地望著她好幾秒,才回悟,對蒲葦解釋說:“她叫蘇綠,以前在南京朋友的孩子,她才比我小多少啊,怎麼會是我的孩子。”

“朋友的孩子?我認識你一年怎麼沒聽你說過。”蒲葦投來不可思議的目光。

蒲葦有些懷疑,當看到蘇綠穿著打扮竟和自己太相似時,她有些恐慌,這個女孩好像沒有方卓昂說得那麼簡單,朋友的女兒?半分也不像,倒像是情敵,女人之間微妙的觸覺,令蒲葦不愉快,麵前的女孩,怎麼也穿著白衣藍裙,和自己一樣的裝扮,怎會是巧合的撞衫,分明是有備而來。

蘇綠沒有拆穿方卓昂的話,她隻是委屈地撲到方卓昂的懷抱裏,將蒲葦和方卓昂分離開,她可憐兮兮地說:“卓昂爸爸,你不要不要我。”

蒲葦氣得站在一旁雙手抱在懷裏,一言不發,她等待蘇綠走後,方卓昂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方卓昂忍不住彎下腰,摸了摸蘇綠雜亂的頭發,他也很想念她,當她突然出現在他眼前,他就已經有了想要擁抱她的衝動,他努力壓抑自己對她的想念,他柔聲問:“一個人來北京嗎?剛到嗎?在樓下等了多久啊?怎麼不上去找我呢?肚子餓不餓?我帶你去吃飯。”

那種綿綿不斷的關心,讓站在一旁的蒲葦嫉妒得要發狂,一個小女孩就這樣冒了出來,牽動了方卓昂的心。蒲葦從未見過方卓昂這麼耐心細心地和女人說話,即使是和她在一起,他也很少流露出這樣的體貼。

蘇綠像一隻街邊的流浪狗尋找到主人一般。她往方卓昂的懷裏拱了拱,臉貼近他的胸膛,她沒有回答他一下提出的那麼多問題,她小聲說:“我餓,快要餓壞了。”

“好,我帶你去吃你湘菜,你這個無辣不歡的小東西。”他牽著蘇綠的手,這才顧及到身邊臉色青灰的蒲葦。

當方卓昂說帶蘇綠去吃湘菜時,蒲葦才聯想到了他為什麼會習慣性地問“吃湘菜嗎”,原來是因為蘇綠喜歡吃湘菜,蒲葦亦是聰慧的女子,蘇綠迎麵望著她,目光裏的挑釁和緊握著方卓昂的手,讓蒲葦意識到來者不善。

她就是來和蒲葦搶方卓昂的,在蘇綠看來,方卓昂本該就是她的男朋友。

“設計稿我先帶回家修改,你們去吃飯吧。”蒲葦已生氣,她不想再繼續看眼前兩個人互相惦念的眼神,她要保留最後的修養。

蘇綠心裏暗暗想:這個女人還真沉得住氣。

“好,那老大,我們走吧,我要吃小炒肉,辣子雞,想想肚子就好餓,不過我還是最愛吃你親自下廚做的辣子雞。”蘇綠搶先一步說,不給方卓昂挽留蒲葦的機會。

“蒲葦,回頭我給你打電話……”方卓昂歉意地望著蒲葦。

“老大的同事,再見!”蘇綠得意洋洋,朝蒲葦揮揮手。

蒲葦頭也沒回地走到路邊,攔了一輛的士,上車離開。

蘇綠見蒲葦走了,顯然第一回合交手她贏了,她心裏倒有些奇怪,為什麼這個女人都沒有露出半分生氣的樣子,顯得挺大度。

在車上,她坐在副駕駛,他一隻手牽著她的手,一隻手握著方向盤,他們像從未分手過的戀人一樣。她開車窗,悄悄將車上的汽車香水扔出窗外,她討厭車裏有別的香氣,她動了動手指,與他十指相扣,他的手心溫熱,令她之前的不安漸漸褪去。

“給你寄的錢沒收到嗎?怎麼瘦得像非洲難民一樣,一看就營養不良,高考考得怎麼樣啊,這段時間公司事情太多,也沒和你聯係。”他溫和地說,握緊了她的手。

“收到了,不過我沒花,都存起來了,我考上A大了,我把那些錢都交學費了。”她說著,頭往他肩上靠了靠,她的眼淚險些就要掉下來,老大,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你知道我是怎麼走過來的嗎?如行屍走肉,除了學習,考上北京的大學,找到你,我幾乎沒有了人生鬥誌。

我未來所有的人生規劃裏,都是要怎樣努力可以和你在一起。

“那你之前來北京麵試,怎麼都不告訴我?”他問。

蘇綠頭傾向他的肩膀,又快速離開,俏皮地說:“那時我不確定能不能考上,可不敢貿然通知你,免得你取笑我,說我好高騖遠。我是表演係的,我覺得吧,這很大功勞要歸於你,因為是你,讓我一直在學著演戲,演一場你不在我身邊,我依舊要活得很好的戲。”

他沉默,對於她,有很多的歉意,而她拒絕他的補償,她就是那樣的壞,要他離了她,永遠都不得安心,不得幸福。

“我說真心的,我要感激你的離開,老大,你離開我,一定是為了激勵我對不對?我猜得到,你也不舍得,你是為了我好,才會來北京創業,你看現在多好,你有屬於自己的公司,我也有心愛的學業,從今天開始,我們在北京這座城市,就耀武揚威開始我們的新生活吧!”她眼睛裏的那泊湖水,驚動起了漣漪。

“蘇綠,有件事,我必須和你說清楚,我已經……”

“不是應該給我慶祝嗎,要開開心心慶祝,對不對?”她打斷了他的話。

“今晚你開心最重要。以後學費的事交給我,你不用再省吃儉用,不要勤工儉學,你要做的是,照顧好自己。你簡直瘦得不像話。”方卓昂心疼地說。

半年多不見,她難道天天都不吃飯嗎!

“原來你不喜歡太瘦的女人啊,那剛才你的那位同事,她也很瘦,你喜歡她嗎,如果你喜歡她那種類型的,我就變成她的樣子,好讓你也喜歡我一點點,好不好?”她說完這話,眼淚就朦朧了,她扭頭看向窗外,若無其事地用頭碰了碰座位,眼淚被震掉了,她根本都不想這般狼狽。

同事,她故意給他和蒲葦之間安上一個平淡的身份,明知那個女人,就是他的女朋友,她偏不承認。

他的女朋友,難道一直不都是她嗎?

這之前,她來北京初試,複試,往返幾次,她躲在這座大廈樓下的小奶茶店裏,看著他們倆親密進出。她那時候就在想,我一定要來北京,隻要我來到了北京,我們就會在一起。

自以為分開的理由,是因為我們不在同一座城市。

如果一個人真的想見你,他會動用各種方式,翻遍全世界找到你。

方卓昂,我一直都在南京等你,為什麼你不來找我?既然你不來,那麼,我來。來北京,來和你在一起。

“蘇綠,別這樣。”他抽離手掌,摟著她入懷,聽她那樣的話,叫他心酸。

“老大,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嗎?你還記得嗎?我都記得,從沒忘過。你叫我小綠葉,你總說我的小綠葉什麼時候長成一株小樹呀,我現在已經長大了,我可以愛你了,別的女人能做的事,我都可以做得更好。你別說我還年紀小,你真的,能忘得掉那一年嗎?”蘇綠的話,勾起了兩個人過往的記憶。

他將車停靠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她凝望著他的每一根發絲,這個男人讓她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心疼,她有多麼不舍,好像注定這個男人是她一生一世唯一愛的人。

“可是蘇綠,我們的人生是不一樣的,我比你大十二歲,我們在一起不可能有好的結局,我希望我的妻子是成熟體貼的女人,而你也應該找一個青年才俊做男朋友。”他說。

“十二歲算什麼,就算是二十歲,二百歲,二千歲,我還是要和你在一起。”她堅定地說,一點猶豫都沒有。

“那我死在你前麵怎麼辦,你比我小這麼多,誰照顧你?”

“不許你胡說,你不會死在我前麵。就算會,那我們的孩子會照顧我,你不用擔心我會隨你一起死,我會活得好好的,老頭子。”她抱著他的胳膊,閉上了眼睛,說:“老大,不要說話,此刻,我一點兒也不餓,我想靜靜和你待一會兒再去吃飯,好嗎?”

“好。”他靠在車座上,內心掙紮。

她像一個小天使,又來到了他身邊,攪亂了他的心。即使是一年多沒見,可這一年來他每天都會像吃飯睡覺一樣習慣想她,看到路邊從背後看起來像她的女孩子,他總是要減緩車速,看看清楚。

過了數分鍾,她從他胳膊底下鑽出來,假裝剛睡著的樣子,伸了一個大懶腰,腰間掛著的一支錄音筆露了出來。

這支錄音筆,蘇綠每天都帶在身邊,裏麵裝著她和方卓昂的那一年。那年他們還在一起,她習慣錄下每天中的十分鍾。她給這些錄音編上日期,再給這個日子取一個好聽的名字。他離開後,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聽他們在一起的那一年每一天的錄音,不吃不喝,整整聽了兩天三夜。

哭過,然後微笑。

蘇綠打開錄音筆,播放的那一段錄音是一年前在南京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他們之間最後的對話。

她說:你真的做我一輩子的老爸,看著我嫁給別人,還給我準備嫁妝嗎?

他說:如果你嫁給一個很愛很愛你的男人,我會考慮給我的女婿壓歲錢,也包括你的嫁妝,我會發自內心無比真誠地祝福你,祝你幸福。

她笑笑說:謝謝你,老爸。

蘇綠記得那晚在天橋上,他們看見一對情侶在吵架,對罵著髒話,吵得很凶,彼此用刻薄惡毒的話語咒罵著對方。她就笑了起來,她說我多想像那個女人一樣,對你破口大罵,詛咒你離開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就算你娶了別的女人,你們會不孕不育半路夫妻……

他說,聽起來也不錯,可以啊,來吧。

她說,可是老爸,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