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1 / 3)

離婚的事前前後後拖了大半年,最後還是由蘇婭起訴到法院,法院判決離婚。孩子年幼,法院依據常規判決歸母親撫養。蘇婭原以為在孩子的歸屬問題上,薑家可能會據理力爭,她甚至為此苦思冥想了許多對策,結果出乎意料,薑家對法院的判決毫無異議。蘇婭事後回了一趟薑家,搬走了自己的衣物行李,包括出嫁時,母親陪送的嫁妝,一條拉舍爾毛毯,一台雙缸洗衣機,一床太空棉被。她拿這些東西的時候,薑家的兩個姐姐防賊似的盯著她,對蘇婭曾有一幅菩薩心腸的薑家婆婆也冷著一張臉,三母女含沙射影,說她鐵了心離婚,抓住小薑錯處不放,鐵定是外邊有了人。蘇婭聽了,沒作辯解。如果她們這樣認為心裏會舒坦一點的話,她寧願成全她們。說到底,是她對不起薑家,對於一樁婚姻來說,小薑的錯可以修改,可是她的錯無法修正。小薑的錯是鉛筆寫在白紙上,用橡皮可以擦掉。她的錯是毛筆寫在宣紙上,寫錯就是寫錯了,修改不了。

令蘇婭納悶的是薑家怎麼對毛毛不聞不問,事後,通過媒人表姨的嘴,她才知道,薑家也不想留這個孩子。留下這個孩子,對小薑日後擇婚是個很大的障礙。表姨不知內情,她對徐靜雅說:“瞧瞧薑家多現實,不是我說你,離婚的時候,就應該把孩子扔給薑家,以後小婭再找對象也不難。現在拖著個孩子,而且還是個男孩,現在的人,很現實,誰願意白給人家養兒子,兒子不比女兒,以後的花銷大著呢。”

徐靜雅自知理虧,她虛弱地笑了笑:“你我都是當媽的,當媽的,誰能舍下自己的孩子。”

“說的也是,可我替小婭發愁,好端端一個姑娘家,落到這步田地,也怪我當初介紹的人不可靠,知人知麵不知心,誰能想到小薑有那毛病呀。”表姨充滿自責,她說:“離了也好,男人要是有那個毛病,一輩子都難改,這邊和寡婦斷了,那邊不定又和什麼人牽扯上。咱小婭還年輕,我多打聽著,有合適的,再給她介紹。”

“那就拜托你了,重要的是對方人品好,容得下毛毛就行。”徐靜雅真心實意拜托表姨。

蘇婭聽到這話,重重地咳嗽兩聲,目光尖銳地掃過來,以示不滿。徐靜雅生氣了,指著女兒對表姨說:“你瞧瞧,你瞧瞧,就這德性,我怎麼生出這樣一個女兒呀,打定主意一輩子賴在娘家不走了,真是氣死我了。”

毛毛正是啞啞學語,乖巧可愛的年紀,看到姥姥不高興,舉著小手拿塊糖果往姥姥嘴裏塞,“姥姥吃糖,姥姥不生氣。”

徐靜雅被小家夥逗樂了,一把抱起外孫,“你這個害人精倒是長了一張甜嘴巴,會哄人,比你媽強多了。”

有一次,羅小玲約蘇婭帶著孩子一塊兒在肯德基吃漢堡,她盯著毛毛一頭卷發左看右看,忽然說:“毛毛很像一個人。”

蘇婭手裏正拿著勺子喂毛毛加熱的橙汁,聽到這話,手一鬆,勺子掉在桌子上。

羅小玲意味深長地笑了,“蘇婭,我有什麼秘密都要講給你聽的,你對我可一直是守口如瓶。”

蘇婭說:“我沒有秘密。”

“撒謊,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鐵了心要離婚,而且還非要鬧到法庭上不可,就算小薑不檢點,可你們畢竟有了孩子……”

“別說了。”蘇婭打斷了她的話。

“他呢,他去哪兒了?”

“誰?”

“卷毛,那個畫畫的卷毛,我當時就覺得你們之間不對勁兒,你看他的眼神讓我覺得不對勁兒。”

“別說了。”蘇婭打斷羅小玲的話。

“他到底去哪兒了,你總不能一輩子讓毛毛沒爸爸吧。”羅小玲索性把話挑明了,她對這事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她心說,蘇婭,你可真夠隱藏得深呢。

蘇婭抬頭定定地看著羅小玲:“他,他已經死了。”

“什麼?”羅小玲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也太搞了,比電視劇的情節還離譜。“他怎麼好端端死了?”

蘇婭眼睛一閉,眼淚成串落下來。

毛毛發現媽媽在哭,伸手去抹蘇雅的眼角,“媽媽不哭,毛毛聽話。”

蘇婭聽到這話,哭得更厲害了。一旁的羅小玲呆若木雞,不知該說什麼好。

幾個月後,薑家的兩個姐姐忽然找到蘇婭的單位。她們衝進閱覽室,二話不說,一個揪住蘇婭的頭發,另一個在旁邊拳打腳踢,嘴裏還罵罵咧咧:“臭婊子,臭不要臉的,賣X貨,哪裏懷的野種,欺負到我們薑家頭上,以為我們薑家好欺負怎麼的……”蘇婭幾乎毫無還擊能力,她被姐妹倆打趴在地,頭發亂成一團,衣衫也被扯破了。樓裏同事聽到動靜擠進閱覽室看熱鬧,幾個男的上去強行把那兩個瘋女人拉開,蘇婭才免於遭到更嚴重的侮辱。她緊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心裏卻想,這下好了,真相大白,我也不必遮遮掩掩,我與你們薑家扯平了。我對不起小薑,你們又何曾對得起我。

下了班,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蘇婭不敢回家,她怕母親傷心。唯一能求助的隻有羅小玲。她正要給羅小玲打電話,腦子一激靈,薑家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這件事除了她和母親以外,隻有羅小玲知道。小薑的情婦與羅小玲是同事,薑家可能是通過這個渠道知道事情真相的。羅小玲為什麼要出賣她?她還嫌她不夠倒黴嗎?

她放棄給羅小玲打電話的念頭,轉而給家裏打電話,她編了一個謊言:“媽媽,我們單位有個女同事膽子特別小,丈夫出差了,不敢一個人睡覺,非要我去陪她一晚。”

“去吧,去吧,人家既然提出來了,你就去吧,毛毛有我呢。”

蘇婭不知道自己謊言過去的時候,徐靜雅那邊巴不得女兒對她撒謊呐。眼看女兒的青春就到末梢了,她不想看到女兒未老先衰,把大好的年華都這樣白白消耗去。她希望女兒有她自己的生活。即使不是陪女同事作伴,而是去和男人約會,她也願意她這麼做。蘇婭已經是個離過婚的人了,還帶著個孩子,這樣的身份,也許找個對象不難,可是要想找個合適的那就太難了。

打過電話,蘇婭覺得心裏踏實了一點,她去了附近的小診所,幸好傷勢不太重,醫生給她臉上塗了點消炎藥,叮囑她多喝水,還告訴她,必要的話,用冰袋冷敷一下。當夜,她就住在單位。她把隔年的舊報紙與舊雜誌找出來,堆積在地上排列整充當床鋪。文件櫃裏找出一條舊同事丟棄的軍大衣,拍打淨上麵的灰塵,蓋在身上當被子。就在翻找舊報紙時,她發現了那枚一角錢的硬幣,它滾落在暖氣管道裏,平時被撂在這裏的報紙遮掩著,看不到。她確定它就是當初扔的那枚硬幣,她找來一根細長的鐵條,插進管道小心翼翼把它從裏麵往外挪動,一下,兩下,三下……它終於出來了,她蹲下身看,朝上的一麵是國徽,不是菊花。“花呼,國徽不呼。”她嘴裏輕輕念道。晚了,如果當時這枚硬幣不是滾落進偏僻一隅,她就有可能乖乖聽從它的旨意,不去呼卷毛的呼機。如果那樣的話,後來的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可是,她輕輕搖搖頭,與其守著那樣一份婚姻過一輩子,她寧願自己還是愛上卷毛的好。在她心裏,這世上所有的男人加起來,也抵不過一個卷毛。

幾年後,蘇婭聽說老大不小的小薑終於再婚了,但是一直沒有孩子。表姨說,薑家到處求神拜佛,兒媳婦的肚子還是鼓不起來,無奈,隻好抱養了一個女嬰。不想,那女嬰竟然有病,先天性心髒病。徐靜雅歎口氣說,看來薑家也是時運不濟。蘇婭想起小薑兩個姐姐對自己實施的暴行,本該幸災樂禍,卻也無動於衷。薑家再怎麼樣,於她都是無關痛癢的了。

通過羅小玲之口,蘇婭還知道,當年和小薑勾扯不清的寡婦也有了歸宿,嫁了個六十歲的老頭子,老頭子是某蔬菜公司的退休幹部,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有點家業。羅小玲眉飛色舞地講述了老頭的兩個兒子不同意父親再婚,鬧到石油公司與寡婦大吵大鬧,無奈老頭癡心一片,不惜斷絕父子關係,終於把寡婦娶進家門。羅小玲說,她對付男人還是有一套的,當年如果不是小薑父母極力攔阻,搞不好,小薑真會娶了她。真要娶了她,女的比男的大十幾歲,這可是桐城一大新聞。

蘇婭聽了一笑置之,對於那位不知姓名,不曾謀麵的年長女士,蘇婭對她是同病相憐,她們的處境何嚐不是一樣的?她為她的歸宿感到高興,盡管嫁的是個六十歲的老人。蘇婭從對方的身上不禁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她自嘲地想,人家對待男人有一套尚且這樣的結果,像她這樣沒一套的,境況恐怕隻會更遭。

毛毛小的時候,蘇婭拒絕所有給自己牽錢搭橋的媒人好意。毛毛上了學,而她也年過三十,在母親的強烈幹預下,陸續見過幾個離異或喪偶的男人,他們都令她失望。不是言談舉止俗不可耐,就是模樣外表差強人意。要命的是即使是這些個人,蘇婭還沒有發表什麼意見,人家就對她撿三撿四。不是嫌年齡大了,就是嫌帶著個兒子。其中有一個是中學教師,文質彬彬,蘇婭對他第一印象蠻不錯。據說其妻帶著兒子去了國外,說是陪讀。兩地分居幾年後,妻子在國外搭了個老外,非要離婚,他就離了。他說,不管怎麼樣,兒子還是我的,我還是他的父親。他反複強調這句話,言下之意是無論自己再婚與否,他都要照管自己的兒子,這種照管很明顯就是指經濟上的資助。蘇婭點點頭,自己的孩子嘛,當然有責任照管。接下來,他說到蘇婭的兒子。他說,你兒子的父親,就是你的前夫,他是做什麼的?蘇婭皺皺眉,你的意思是?他說,做父親的有責任照顧自己的兒子,兒子又不隨母親的姓。蘇婭說,我的兒子就隨我的姓,她叫蘇毛毛。他疑惑地問,孩子的父親一點也不承擔對他的撫養嗎?蘇婭明白他的意思了,這個男人,喲,真是現實。她搖搖頭,不,我的孩子就是我一個人單獨撫養的,他連父親的麵都沒見過。對方顯然失望了,而且,不合適宜地說了一句令蘇婭啼笑皆非的話,他說,你要是個女兒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