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番外·愛與時光沉落海(2 / 3)

她跟我揚揚她手上的購物袋:“你忘了東西了。”

我說:“這不是我的,你認錯人了。”

“不懂事,我們天哥送你的,收著吧。”我順著她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看過去,看見了笑得得意促狹的張天。

購物袋上標著大大的某個品牌內衣的牌子。亮閃閃的金色,底色是優雅矜貴的紫色。

給你你想要的東西,代價是要你出賣自己,你會嗎?如果你不會,那麼恭喜你。不是因為你擁有高貴的靈魂,而是這證明了你不是一無所有。

我會,我什麼都沒有,甚至一個過分為我傷心憤怒的人也沒有。

在接過那個袋子的時候,我得承認,我無恥地感覺到了一絲興奮和輕鬆。

6.

張天是個十成十的混混。他抽煙喝酒賭博玩女人,什麼都來。

他整個人一站出去,就是小流氓的最佳範本。隻有一樣,似乎和混混流氓不挨邊。

那就是熱愛看電影。除了槍戰武打片,他有時還會看一些風花雪月的片子。

比如,《泰坦尼克號》。

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我十六歲。

那時我還不知道它曾經何等地驚豔過世界,我和它相遇在一個昏暗渾濁的錄像廳。

我不是個喜歡看電影的人,可是這部電影好像還不錯。我很認真地看了前半部,看到一半,Rose和Jack牽著手跑到行李艙的時候,和我一起看電影的張天把手伸到了我的胸部。

等他從我身上起來的時候,我匆匆穿上衣服,馬上把注意力都投入到了屏幕上。

是配音版,靠聽的,我勉強跟上了劇情。那時已經演到Rose一個人走到甲板,把“海洋之星”扔到了海裏。

噗通一聲,價值連城的寶石永沉海底。

“真TM的浪費,值多少錢呐,送給你你說多好?”張天點了一支煙,抽了一口,將煙霧噴在我臉上,勾起一邊嘴角,自以為帥氣地對我笑。

我很窮,不過那一刻我沒有想到與錢有關的事。我想的是,哦,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她把海洋之心放在身邊數十年,它見證了她所有的喜怒哀樂逝水年華。它成為她的另外一顆心。她把它送去和他重逢。

任何事情,一旦能捱得住寂寞的煎熬,它就升華了。

她對他的愛,不求朝朝暮暮,早已超脫寂寞。

他永存她心,生死也不能把他們分隔。她愛他至深,從未有一刻將他忘懷。

那天下午,我失去了我的童貞,然後我觸摸到了我憧憬的愛情的形狀。

7.

我對張天的厭惡一天比一天掩飾不了。剛好他與人合夥,正籌備一家酒樓開業,不再常常都來找我。

我嚐試慢慢地脫離他。說是脫離,是因為他有一種很強烈的控製欲,對他認為是屬於他的東西,他不能容許半點背離和染指。

有一次跟著他的一個人和我多說了兩句話,幾天後我再看見他的時候他滿臉青紫,走路步履不穩,那以後他更是一看到我就站得遠遠的。

這讓我覺得壓抑和恐懼。

我把他給我的手機扔了,遠離他經常出沒的地方,而且以前我從沒有讓他把我送到家門口,我以為這樣我就可以擺脫他了。

可是有一次在街上,我還是撞上了他的人。

那天很混亂,我在逃避他們的追逐時闖進了路邊的體育館。那是市裏的老體館,設施十分陳舊,平時隻有一些中學的學生會去那裏打友誼賽。

那天剛好有人比賽,當時是中場休息,我沒有往觀眾席走,而是跑向了球場邊,繞過球場,對麵有個小門,從那裏出去就是另外一條街。

當我路過籃球架後麵的時候我聽見很縱情的一串笑聲,我不禁看過去,球架下站著一個穿著背心披著校服的男生,一手拿著白毛巾,正比手畫腳和他的同伴說著什麼。

他的笑容明朗透澈,灑脫淋漓,他還長著一雙特別特別漂亮的眼睛,好看得秀美,卻配著一對飛揚入鬢的劍眉。

這一分神,我不禁頓住腳步,並一時忘記了身後的威脅。

是他的同伴先發現的我,他拍拍他的肩膀,指指我,擠眉弄眼了一下,轉身先走了。

他與我對望了幾秒鍾,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問我:“你有事?”

我已經認出他來,如他的名字一樣,他像一束陽光,照進我迷暗困頓的青春,童年裏那些短暫卻永恒的時光頓時湧回我的心頭,讓我倍覺溫暖。

曉陽哥哥。我正要這樣叫他,手臂卻被人猛然緊緊抓住。我回頭,看見張天的手下,有一個我叫不出名字的短頭發沒好氣地用力拉了我一把,我踉蹌兩步,掙紮了一下,卻沒有成功。

我認命,預備和他們離開。我不知道我以後還會不會看見盛曉陽,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我的眼神表現出了什麼情緒,當我和張天的人走出幾步後,盛曉陽突然衝過來,將我扯開,和那群人扭打在了一塊。

我愣在那裏,不知所措。盛曉陽突然回頭衝我說:“你快走啊!”

他的嘴角被打破了,頭發和衣服都扯亂了,有些狼狽,我卻感覺心髒被擊中,眼眶不禁發熱。

看見他的隊友衝了過來,我又看了他一眼,轉身從小門逃走了。

8.

暑假有一天晚上我給爸爸打電話,我說我要轉學,並且住校。

他沒有怎麼考慮就答應了,而且很快掛了電話。通話的時候他身邊一直有個男孩的聲音在跟他撒嬌耍賴,那也許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可是他沒有跟我介紹他,甚至沒有說一點客套的叮囑,就切斷電話。

從電話亭裏走出來,看著城市車水馬龍的夜景,我心裏突然升起一刹那滄海一粟的感覺,冷而孤清。

我轉到了市二中。就是盛曉陽在體育館穿的校服背後標注的中學。

報道那天,當我在教學樓間遊蕩的時候,我遇見了盛曉陽。

他路過,遠遠的,我喊他:“曉陽哥哥。”

他走路的速度很快,聽見我的聲音,刹住腳步,看向我,微微皺眉,突然恍然:“哦,是你。”

不,我知道他一定沒有認出我,他想起的是體育館的事。可是我走過去,歪著頭對他笑:“對啊,是我,桑文靜。”

果然,他又困惑了兩秒,才不斷地點頭:“啊,桑文靜,桑文靜……咦?你也在這裏讀書,怎麼以前沒有看見過你?你讀幾年級?”

“今天才轉過來,馬上讀初三了。”

“哦。”他撓撓頭,有一點不自在。

“我在找初三老師的辦公室,一直找不到,你能帶我去嗎?”

“行,走吧。”他爽快地說,“我們學校初三高三的學生都在老校區,離這裏不遠,我這就帶你去。”

我們一路無話,我稍微落在他身後,看著他的側影,我突然感覺天真藍,風真清。

我沒有想到和趙媛媛是那樣重逢的。我瞥見她踩在凳子上,舉手去夠牆上的錦旗,凳子瘸了腿,搖搖欲墜。我不由驚呼一聲。盛曉陽兩三步搶上前去,剛好將她接在懷裏。

當她從他肩頭抬起頭來時,我認出了她。她臉色刷白,笑容卻依然美好,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她整個人,剔透燦爛得像春天葉子尖兒上的一滴露珠。

我突然很想咳嗽,感覺喉嚨口的煙塵味道又重了幾分。

盛曉陽一看見她,臉都笑成一朵花。他跟她說起我,可是她一點也記不得我了。

我不由得感到一絲氣惱,看出他和她之間的微妙,就忍不住說些話去刺激她。

結果很快她和她的朋友離開了,看著她的背影,我感到一點莫名的失落。

盛曉陽什麼也沒聽出來,沒感覺到,他反而有些開心地和我說起了小時候的事。

他說起那個我們掉在沙坑的夜晚,他背著趙媛媛離開,因為趙媛媛腿傷得厲害,需要做手術,忙忙亂亂中,他就忘了我。等第二天他想起來,才發現我已經離開了。

他說,這些年,有一些時候,他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對不起我。

我說:“沒關係,真的,一點都沒關係。”

我想,幸好是這樣,不然,也許連你也不會記得我了。

9.

我和趙媛媛同班,但我們從來不說話。盛曉陽有時會到班上來找她,接她一起放學,見到我的時候我們會相視一笑,但也不說什麼。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學習上,陽光再好,如果不屬於我,我也不會戀棧。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雖然依然一無所有,但漸漸有了一些自尊和驕傲。

有一個星期天我坐車去城市南邊的動物園看熊貓,公車路過某條街的時候,我突然看見在街上狂奔的盛曉陽。

他與我坐的車反方向,流星一樣轉瞬即逝,但已夠我捕捉到他臉上倉惶驚動的表情。

我立刻下車,可是目力所及的地方,哪裏還看得到他的身影。

我隻能沿著他去的方向,漫無目的地走。

我走了兩個小時,發現我已經走到了老建設局的小區附近。我抱著一線希望走進去,前前後後繞了一圈,終於在住宅樓背後一棵高大的老梧桐下麵找到盛曉陽。

他躺在樹下,臉色蒼白,布滿可疑的水痕。他旁邊躺著一個草帽,一隻虎皮小貓在喵嗚喵嗚地在啃他的鞋帶。

我等了很久,他沒有動靜,好像是睡著了。我走過去,坐在他旁邊,無聲地看他的臉,那上麵布滿遭受重大打擊的痕跡。他怎麼了呢?

後來我發現他手上握著一支鋼筆,筆頭的一側有一個紫紅色按鈕,和普通的筆有點不一樣。他握得很緊,指節發白。

直覺告訴我,他今天的反常和那支筆有關係。

我費盡心思,從睡著的他手中取過那支筆。

我摁了一下按鈕,從裏麵傳出的聲音讓我愣了一下,這是支錄音筆。

錄音的內容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起身,站得遠一些,聽完了錄音。

錄音以一聲巨大的撞擊結束,我頓時感覺頭皮發麻,手心冷汗直冒。

“把筆還給我。”

我回頭,看見盛曉陽已經醒了,他蒼白得好像虛脫,直直地看著我。我把筆遞還給他,這時我才發現,我的身體在發抖。

“被撞的那個人……是你的爸爸?他死了嗎?”我忍不住顫聲問。

他沒有回答,坐下來,看著地上的貓兒在花草間聞來聞去,它真天真無邪,而屬於人類的世界卻複雜得多,比如像錄音給我演示的一樁冷酷的謀殺。

“和他的通話的人姓趙,他叫他趙局長,難道,那是……”我被自己的猜測震驚了。

“你閉嘴!”盛曉陽瞪著我,眼神絕望又驚痛。

我了然,不知為何突然覺得特別難過。

“你準備怎麼做呢?”我看他要走,問他。

“這事和你無關,你也不要和任何人說起。”說完這句話,他就離開了。

那是我這一生看過的最黯淡的一個背影。

10.

選擇,有時是一件輕鬆的,帶著甜蜜的無奈的事情,比如決定這個早上吃牛肉麵還是雜醬麵。而有時,它是很殘忍的。

盛曉陽在眾多選擇中,選擇了對他最難的一種。麵對因掩蓋經濟犯罪的痕跡謀害自己父親的人的女兒,他若無其事,漸漸疏遠背離。而這個人,卻是他非常非常喜歡的人。

很多年後,當我回頭去看歲月河流裏那個青蔥飛揚的少年,一夜之間蛻變成沉默冷靜的人,也還是忍不住驚佩他的克製和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