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趙媛媛高考填誌願的時候王淼正在忙著處理公司一單跨國生意,沒有時間和精力過問。直到通知書來的時候,她才知道趙媛媛被B市一所大學錄取,她選的是中文。
這之前,她們已經就大學這件事爭執了很久。王淼希望趙媛媛出國學商,以後接她的衣缽,趙媛媛不願出國,對經營一個公司也完全沒有興趣和概念。
她倒也不是真的那麼熱愛中文,她喜歡的是跳舞,可她的叛逆心隻有那麼一點,沒有辦法一條道走到黑,要是真的進了藝術學校或者舞蹈學院,她怕王淼真會一輩子都不認她。
就這王淼還跟她生了一陣氣,說她人大心大,管不過來她了,還說當初就不該隻生她一個,要不是趙知遠在中間調停安撫當潤滑劑,她們母女關係還不知道要緊張到什麼地步。
八月底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讓一切緊張要緊的事情都暫時顯得不再那麼重要。
趙媛媛的姥姥去世了。
趙媛媛一家三口連夜趕到了B市,葬禮結束後,趙知遠還有公務就先回Q市了。趙媛媛和媽媽留在舅舅家,收拾整理姥姥的留下的一些東西。
那天大人們回到四合院,商量老人的房子和存款怎麼處理,姥姥一向身體健康,年紀大了之後對身外之物也很是淡看,所以沒有留下遺囑。
王家三姐弟就屬二姨家比較困難,商議分配財產的時候有些激動,覺得平均分配不合理,因為覺得自己平時照顧姥姥照顧得最多。
趙媛媛看著二姨激動的表情,又看看姥姥的遺相,覺得心裏憋悶,想想自己又插不上話,就出了院子到外麵轉了一圈。
等她咬著一塊娃娃頭雪糕,趿著拖鞋回來的時候,隻看見王淼坐在梧桐樹下的石凳上出神。
趙媛媛走過去,坐在她旁邊。
老人去世後一直亂哄哄的,趙媛媛隻覺得轉來轉去到處都是人,還沒有這樣安靜過。可一靜下來人又覺得空落落的。
頭年過年她還來過這裏,姥姥做的白菜豬肉餃子她現在還咂摸得出味道來,可是姥姥再也不會摸著她的頭喊她“我的乖囡”了。
姥爺去世得早,懂事以後,趙媛媛這還是第一次經曆親人去世的事,她一直覺得很沒有真實感,這時終於感覺到姥姥真的走了,她再也看不見她了。
眼淚刷的一下湧了出來。
“房子給你二姨了,你自己看看,有什麼想要留作紀念的,就收起來帶回去。”王淼對她說。
“哦。”
陽光從葉子中間滴滴答答地篩下來,四處蟬聲一陣急一陣緩的,趙媛媛感覺時間好像停下來一樣,或者正在緩緩地倒流,下一秒,好像姥姥就會從屋子裏走出來,手裏搖著一把老蒲扇或者端著一碗冰鎮豆汁兒,笑得像個老菩薩,皺紋滿麵神情矍鑠。
那天晚上她們住在四合院裏,深夜王淼從一個櫃子裏翻出了一本繡像本的《紅樓夢》,還有一把碎玉石。她說書是她小時候某一年的生日禮物,玉石頭是姥姥的手鐲摔壞後,特意磨出的一把形狀特別的小石頭,給他們小孩子當羊拐玩。
她把那些東西放進行李裏,神色悲傷:“家裏老人在的話不管多少歲,都還會覺得自己是孩子……可是到底,堅固的,能留下來的,隻是這些沒有生命的小玩意。”
在趙媛媛心裏,媽媽一貫是女強人形象,在家裏也很少見她鬆懈,趙媛媛都習慣了。可是她突然這麼說,眼睛裏又充滿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脆弱,趙媛媛突然感覺心髒酸得厲害。
2.
回家時,趙媛媛在機場接到向嵐的電話。她說她要和方勁訂婚了。趙媛媛很為她開心,有情人終成眷屬總歸是一件很好的事。姥姥去世以後,趙媛媛的心一直有一種莫名的恐慌和不踏實感,覺得生命脆弱世事無常,向嵐甜蜜熟悉的聲音像溫柔的手終於把她的心拽回了地麵。
方勁家和向嵐家都是殷實人家,即使是個訂婚禮也辦得挺氣派。
訂婚禮上,向嵐穿著白色的小禮服,笑容文靜大方,眼波如水,趙媛媛簡直覺得認不出來她。這是愛情的力量,還是時間的魔法?讓一個頑皮懵懂的小女孩蛻變成一個溫柔穩重的小女人。
在城裏請完客以後,他們又分別在方勁父母的故鄉擺了幾天酒。方勁的爺爺家住在離鎮上還有好幾小時車程的村子裏。
那天,方勁家專門請了一個司機開著一輛小巴到各家去接方勁和向嵐的朋友,上車後,趙媛媛才發現,盛曉陽和桑文靜也在車上。
車上座位基本都坐滿了,隻有盛曉陽他們斜對麵和最後一排的車座有幾個空位。
趙媛媛想,以她和向嵐,向嵐和方勁,方勁和盛曉陽之間的關係,以後見麵的場合必定還有很多,她不能一直那麼別別扭扭的,她要跨過心裏那道坎。
於是她坐到了盛曉陽斜對麵的位置。她旁邊坐的是向嵐高中的同班同學和朋友,蘇春蕊。她們在學校見過幾次麵,還一起在學校後的飲食街一起買過小吃吃過飯。
趙媛媛對這個長著一對尖尖的虎牙的樸實女孩印象一直很好,在車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沒多久就聊開了。
蘇春蕊考的大學居然也在B市,是一所傳媒學校,她的理想是做記者,終極理想是做一名戰地記者。她像朗誦詩歌一般念著她的偶像卡帕的名言:“照相機本身並不能阻止戰爭,但它所拍出的照片可以揭露並阻止戰爭的發展。”
她眼中的光彩讓趙媛媛心中湧過一股暖流,她被她激情滿懷的樣子所感染,那是她心目中青春盛放的模樣,她向往羨慕卻又慚愧,因為她還沒能夠找到那樣能點燃她所有生命力的東西。
她說出心中所想,蘇春蕊一聽就笑了。她說:“我爺爺癱瘓了,他最大的期望是擁有一個果園,種滿各種各樣的果樹。我舅想娶一個才貌雙全的老婆,雖然他自己什麼都沒有。我爸現在在鎮上開麻將館,他想競選下一屆的村長。嗨,說起來好像我們家的人都過得亂七八糟的,不過,他們都很快樂,很自足。所以我覺得夢想沒有大小,沒有對錯,隻要發乎內心,這樣的人生就值得。也許你已經有很渴望的東西,隻是你忽視了。”
她渴望的,她想要的……曾經有,她那麼想那麼希冀,渴望得寤寐思服心中悁悁,而現在,她想要的,隻是快點忘記那一切。
快要到村子的時候,趙媛媛遠遠看見向嵐站在村口,抱著一隻小狗衝他們揮手。一向成熟沉著的蘇春蕊一看見小動物激動得站起來,一邊喊著:“啊,狗,狗,狗,土狗!”她父母離婚後,她跟著媽媽住在市裏,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鄉村的小動物了。
說著她就一副忍不住要下車的樣子,趙媛媛坐在外邊,看著馬上到了,就站起來,給蘇春蕊讓路,自己也準備下車。
就在這時,車子顛簸了一下,不知碾過什麼還是天氣太熱的關係,車前胎爆了一個,司機趕忙緊急刹車。
慌亂中,趙媛媛扶了一把椅背,卻滑開了,蘇春蕊的手也沒來得及撈住她,因為慣性,趙媛媛身不由己地往前栽去。
有人在車子顛簸的時候就站了起來,這時像是本能一樣,箭步上前拉住了趙媛媛。他一手扶著椅背,一手把她用力扯住。趙媛媛被拉得往後倒,最後撞到了一個結實的胸膛。
她手臂被那股巨大的拉力扯得有些痛,可她沒有心思去理會,她隻是側過頭看著拉住她的那個人。
盛曉陽的神情淡漠,眼睛也是冷清清地望著車前方,可是他抓著她手臂的手很緊,即使她站穩了,也沒有一絲放鬆。
3.
晚上酒席散場以後,向嵐拉著趙媛媛走過院壩,穿過幾條田埂,到那裏的池塘邊看星星。
她們坐在岸邊,除了鞋襪,把腳放在池水裏,躺在地上仰望天空。
塘水裏稀稀落落地長了幾株荷花,夜晚裏看不清花葉的樣子,隻聞得見馥鬱的香氣,還有遠處晚稻的清香。
空氣裏充滿了各種小蟲的鳴叫,卻又被黑夜溫柔地包覆起來,即使繁雜,也不顯得吵耳。
趙媛媛覺得自己快要睡著了。
“媛媛。”
是向嵐的聲音,輕輕地,湊在她的耳朵邊。
趙媛媛很舒坦,不想動,也不願睜開眼皮。
向嵐的聲音更輕更輕地響起:“媛媛,那天我去你家借漫畫,你不在,找書的時候我看到你藏起來的日記了。你根本沒有放下是不是?”
她頓一頓,好像在等待趙媛媛的回答,可是趙媛媛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說。
於是向嵐又說:“你知道嗎,方勁跟我說,桑文靜有心髒病,而且這個病和盛曉陽有關,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們是不可能分開的。你必須得忘掉他,你不喜歡做無用功,盛曉陽又是一條胡同走到底的人,他做了決定的事,你看他回頭過嗎?”
“前麵沒有路了,媛媛,你得停下來,不管那條路曾經有多麼美麗,現在你隻有往回走,換個方向前進。我知道你不喜歡聽這些,可我還是要說,媛媛,過去的就是過去了。”
向嵐很少這樣溫柔地說些感性的話,也許是夜色讓人多愁善感,使人迷醉,變得不設防,心中的感受不知不覺就流出來了。
趙媛媛聽著聽著那些話,眼角就溢出了一串淚水。她感覺她的心被猝不及防地揪起,酸痛的感覺讓她難過極了。
趙媛媛睜開眼睛,她眼中倒映著星光,看著向嵐,那一刻,她像個脆弱慌張的孩子,無助得不知所措,她說:“我明白,我也努力過,可我真的做不到。我該怎麼辦呢,我該怎麼辦啊小嵐……”
向嵐正要說什麼,遠遠地,她們聽見從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是方勁打著手電筒出來找她們了。
她們坐起來,向嵐像以往一樣,勾住她的肩膀,說:“趙媛媛,我跟你說,我現在很幸福,特幸福,幸福得我想罵髒話。你不知道有多麼希望,你和我一樣,幸福得哪怕在這一刻就那麼死掉也無憾了。”
4.
事實證明,向嵐的蛻變不是因為什麼力量,更不是什麼魔法,那隻是趙媛媛短暫的錯覺。
脫下美麗小禮服的向嵐還是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歡脫癲狂。
向嵐的媽媽在航空公司上班,每年都有飛行優惠配額,所以向嵐常年跟著大人四處旅遊。訂完婚後,他們更是兩家人組成了一個小型旅遊團,去昆明玩去了。
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八月底,快開學了,趙媛媛那天正被周阿姨叮囑著收拾行李,結果向嵐打電話來說,讓她出去吃飯,她給她帶禮物回來了。
他們吃完中午飯,轉戰去茶樓,一起的還有方勁盛曉陽桑文靜和徐曉桐他們那一群。
從酒樓乘電梯下來的時候,向嵐想起禮物的事,從挎包裏拿出一個盒子,裏麵是一串粉紅色的水晶手鏈,向嵐遞給趙媛媛,眨眨眼說:“天然粉水晶,招桃花的,去B市了長點心,廣泛撒網重點培養,過年帶幾個帥哥回來給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