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後,孝仁帝並沒有說封官的事,李彥依舊是無業遊民一個,隻得在京城找了間客棧住下。一連幾日,何常在三番五次派人來請,李彥總是以他事敷衍兩句,畢竟剛來京城,諸事需要打點,何常在也不為意。
這日,李彥實在推無可推,隻得點頭。何府雖不如陳天海府邸規模宏大,裏麵景色卻是一絕,假山、草木、亭閣、回廊、小橋,甚至廳堂四周,處處見水。通過大門,雙橋橫與水麵之上,對麵一座涼亭,上書一副對聯,寫道: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一路走了許久,這才在一排翠竹中隱隱大廳。
何常在遠遠看見李彥,忙降階相迎,李彥忙道歉施禮,兩廂客氣,裏麵端茶安坐,慢慢敘話。
“賢孫婿,總算盼著你來了。江州一別,往事曆曆在目,心中依舊澎湃。李大人之智勇,老朽至今感念,不知今日能否詳細說說?”何常在興致很好,高言語笑。
“宰輔謬讚,其實當時楚軍無意與大明為敵。”李彥語不驚人死不休。
“楚國國庫空虛,路有餓殍,民心厭戰。且大明幅員遼闊,即便征戰,非一朝一夕之功。打仗是需要銀子的,楚國耗不起。然自周正登基以來,一路凱歌,朝中主戰派強勢逼人,各各奮勇請纓,這仗又不得不打。”李彥繼續詳細解釋。
何常在見多識廣,經李彥稍微一點,便融會貫通,站起身,踱步至門口,眉頭深鎖道:“賢孫婿見地非凡,老朽猶如撥雲見日,直到今日,終明真相。周親王本就是為失敗而來,旨在平衡兩派之間的實力,好修養生息。可笑老朽,可笑天下人,還在為此事沾沾自喜。”
李彥也站起身來,垂手恭立,笑道:“宰輔說得沒錯,不過小婿認為楚軍還有另外一層的打算,便是拿下劍雲關,不然也不必大費周章,又是偷襲又是圍城。隻是消息泄露,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才勉為其難求其次。”當然京城乃天子腳下,在宰輔麵前,李彥再膽大包天,恃寵而驕,也不可能議論孝仁帝在其中的作用,是以隻字不提。
然何常在三朝元老,何其聰明,何等老到,豈會不知,李彥的見解字字珠璣一針見血,卻又咬文嚼字謹小慎微,設想大膽,卻又進退得宜。何常在對其越加的看重,眼睛不禁在李彥身上滾了兩三遍,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終於展顏一笑,道:“真是後生可畏,楚軍隻要得到劍雲關,便對我大明進可攻退可守,隻要時機成熟,便可一路並州,一路關州,雙管齊下,勢如破竹。我大明對劍雲關太過依賴,想來皇上之所以江州文武對調,考慮得便是這一層吧。”
“小婿魯鈍,聖心不可測!”李彥惶恐道,卻拿眼瞄著門外。
何常在會意,自己一時得意忘形,竟忘了避諱,沒想到幾十年的錘煉,竟不如一個剛出茅廬的心性。即便防備的再嚴密,都須防隔牆有耳,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小心使得萬年船。
何常在哈哈一聲長笑,拍拍李彥的肩膀,重重地點點頭,心中大石終於放下。躲在屏障後麵的何琦似懂非懂,卻自父母過世之後,從未見何常在這麼高興過,爽朗的笑聲一個接一個,心中暖暖的,竟有些感謝李彥。
“賢孫婿所言甚是,倒是老朽糊塗了。天色已晚,賢孫婿還是早點歇息,咱們來日方長。”何常在聞言,笑道。
李彥長揖道:“那小婿告辭了!”何常在點點頭,李彥退出門外,坐了轎子會客棧去了。
此時何琦才從屏障後出來,一手抱著何常在的手臂,細聲慢語,笑臉吟吟,竟不似往日表情。何常在見了,不禁會心一笑,刮著她的鼻子,逗趣道:“相中了?”
何琦嫣然一笑,搖著下唇,雖然羞怯,卻不似平常女子般扭捏,竟當著爺爺的麵,輕輕點了頭,眼睛似水,雙頰似霞,美豔不可方物。何琦抬頭,卻見爺爺臉色轉暗,皺著彎彎的柳葉眉,道:“爺爺,有什麼不對麼?”
何常在注視著門外,好一會才喃喃道:“爺爺也不知道,隻是心緒有些不寧。爺爺原本打算問他科考之事,卻被他一句‘聖心不可測’有言在先,反倒讓我自閉自封。也不知他是無意還是故意,爺爺我身曆三朝,官場摸爬滾打幾十年,竟看不出此人的城府有多深。”
何琦心見爺爺自怨自艾,突然咯吱了他一笑,卻自個先笑了:“爺爺不是常說,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又想那麼多做什麼。爺爺既然想知道,孫女明個去問他不就是了,反正他還欠我???”
說著,何琦發現嘴巴漏風,郊外之事,何常在並不知情,忙打個哈哈,拍著嘴,伸個懶腰,也不敢看著何常在,快速道:“爺爺,我困了,先去睡了。”便一陣風似的,往後院跑。
“喂,丫頭???”
何琦聽進何常在喊話,更是心虛有鬼,腳下踩著風火輪,眨眼間便消失不見了。何常在愕然半晌,嘟噥一句:“至於嗎,隻是讓你別忘了問李彥科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