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卓寧雨初次遇見駱必達時,會出高價買這輛破舊的老車,因為這是愛人生前載她的車子。所以在馬賊和初中生重逢的那個晚上,他目光閃爍,因為這是自己兄弟生前的坐騎。他會經過那裏截下小偷,讓車子留在少年手裏,便是冥冥中上天的意願。從那時起他便知道,自己和這個少年命中注定會有一段故事。他在等待複仇的同時生活有了其他意義,那就是把車技教授給他。
而現在,這個故事即將結束。
他早就說過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像現在一個在鐵門外一個在鐵門內,遲早要分道揚鑣。駱必達應該乖乖待在學校,誠惶誠恐的考試,念自己從未奢望過的大學。想到這裏,肖子龍看著欄杆縫隙後麵少年的臉,明白他已經不再需要自己,兀自點點頭問:你這裏有口香糖麼?
駱必達看看對方,知曉他的意思,從口袋裏摸出一角錢一支的那種國產糖,小心穿過縫隙。肖子龍捏住另一端輕輕一擰,撕下半根,沒吃,而是舉到麵前晃了晃,塞進上衣口袋,講:用功讀書,進個好點的大學——我走了,再見。
說完便翻身擰腰上車悠悠朝東騎去,讓那堵巨大鐵門後麵的少年最後一次看到自己背影。
馬賊離開後的第二年,少年考入高中,並能在鋼軌上騎行六米。單脫手對於此的駱必達來說已經不是任何問題,但他永遠忘不了那個人教給自己的話:
“有的人騎車單脫手是為了方便,有的人是為了耍酷,而有的人,則是為了抓住這個世界。”
那之後又過半年,他無意中聽到傳聞,北區的混混頭目王瘋子喝勾兌了甲醇的假白酒雙目失明,最後真的瘋了,被關進了瘋人院。他不知道身在遠方的肖子龍是不是聽到了這個消息,或者假如聽到,是否欣慰。他也沒有再見到過卓寧雨,有零星傳聞說她出國了,有說她去了外地,也有說她和哪個混混同居,生了個小孩死掉了雲雲,卻無一可辨真假。
直到六年後的那個雨天,她被馬賊再度看到,隻是此時的馬賊不再姓肖,而姓駱。
那年清明前夕,餘仕的判決很快下來。
因為除了SAAB之外他拒不肯交待,外加父母傾家蕩產四處托關係,終於沒有重判,隻給了一年有期徒刑,減去緩期的日子,在裏麵不過待一個月而已。但同時他被開除學籍,今後永不錄用,隻有二十多歲的人生從此添加汙點,無法抹去。
也就在得到消息的同一天,釣魚島死了。
那段時間老貓並沒有異常表現,胃口依舊很小,每日睡覺的時間越來越多,基本上二十多個小時都臥在立櫃的窩裏,所以連偶爾進來視察衛生的樓管阿姨都發現不了它。駱必達那天的課從早上八點上到下午兩點,食堂都已沒有剩飯菜,於是在超市買了三明治和小魚幹。等他回到自己宿舍一開門,就發現釣魚島坐在那張靠近陽台的椅子上看著外麵。駱必達初開始還詫異老貓今天興致分外好,從窩裏爬出來曬太陽了,但過了一會兒就感覺不對:以往釣魚島聽到開門和腳步聲,即使頭不扭過來起碼貓耳朵會轉一下,但今天卻紋絲不動。
他輕輕走到椅子邊上,看到老貓脖子縮起,背勢微駝,但雙眼睜如圓月。此刻是下午兩點多,外麵陽光和煦,景物燦爛,按理貓的眼睛怕光,決不會睜到這麼大。
除非,它的生命已不受自然規律控製。
駱必達靠著窗戶站立片刻,此間釣魚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確是生命已遠。他終於慢慢蹲下,最後背靠窗戶坐在地上,釣魚島的頭頂正好和他下巴平齊。他忽然想起自己早上出去時,這把椅子還好好放在四床的書桌邊,現在卻移動了足足一米,他清楚不會是阿姨或者網遊迷做的。所以隻有可能是釣魚島,是它用體弱老邁之身,將這把椅子一點點一點點的推到陽台邊,再用最後力量躍上椅子,坐看自己生命裏的最後一眼景色。
他聽人說過,老虎死時是不會躺著死的,而是坐著,稱作“虎威不倒”。眼前的釣魚島,生是貓,死如虎,已是同類中最值得敬重的異類。
那天下午他就這樣在窗邊陪著釣魚島坐了許久,直到樓管阿姨路過宿舍發現門沒關,進來看到眼前這幕大為惱怒,勒令駱必達處理掉貓屍,然後寫了個報告給社區管理部,兩天後駱必達領到了大學裏唯一一次口頭警告。
但他覺得值得。
釣魚島逝後三日,周一,清明,駱必達到東門外去祭祀。
學校東門外有座不起眼的小庵,倘若想不走很遠就能燒香火,這便是唯一的去處。雖是清明,但小庵依舊清靜,加上會來這裏的大學生少之又少,所以駱必達一走進小庵的院落,就看到了久違的莫尚桑,連忙快步退到廟宇的屋角之後隱藏自己。
莫尚桑此刻手執香火站立於廟殿外,雙目輕閉,神情莊嚴,似在心內禱告,全無感覺自己被人監視。片刻後他緩緩睜開眼睛,也不膜拜四方,隻是將手裏的香輕拜三次,便插到專門的香壇裏。
躲在角落裏的馬賊詫異莫尚桑原來已經悄悄返回學校,更詫異在學校裏雷厲風行抓賊捕盜的莫部長原來也講究燒香祭祀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