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必達最後提醒他一定記住,除非工作人員來把一樓的大門打開,否則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站起來離開教室,這樣沒人會發現他的腿有點瘸——哪怕是那些追捕的人進來查看,也要沉住氣。

馬賊眼看小男生走進教室,緊接著就聽到樓梯口傳來莫尚桑他們的腳步,便立刻悄聲朝樓上跑去。

所以當莫尚桑對著一樓男廁所那個被砸出窟窿的窗戶氣得牙恨恨時,真正的小偷還在二樓自修教室裏麵坐著。十分鍾後,姍姍來遲的學校工作人員才用儀器打開大樓的門,此時風紀監察部的人基本上都已走掉。初中男生混在重獲自由的大學生裏走出大樓,遁入茫茫夜色。

而那天晚上駱必達從一樓男廁所的窗口逃逸後,沒有忘記把一件罪證銷毀掉——那枚初中校徽。

之前在停電的E樓副樓裏,那個小男生在走進教室之前忽然又被馬賊叫住。當然,他不是想問對方是怎麼得到丁字刀的——傻瓜都能猜出來,這裏附近的中學生課後經常在他們大學校園裏轉悠,甚至那些離家出走的小孩也喜歡把這裏當據點。眼前這個混小子肯定是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碰到了駱必達處理丁字刀那幕,可能一開始還覺得他是在扔硬幣或者失戀的戒指……

但當時駱必達沒工夫去想這些,他隻是快速而靈巧的將對方胸前的初中校徽摘了下來,然後從褲袋裏掏出兩個一元硬幣塞在他手裏,輕聲卻不容置疑的跟他講了最後一句話:

“回去買個新的,好好做人。”

駱必達講這話的時候並沒指望對方一定會按自己說的去做,但他相信這個混小子在經曆這件事情之後應該會好好反思。他當然並不認識這個小偷,甚至連臉部特征也沒記得很牢靠。他隻知道這是還個孩子,也許家境貧困,甚至單親,處在逆反期,有著這樣那樣的心理問題,或者諸如此類……

但駱必達隻是馬賊,管不了別的,隻能作到不讓對方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然後恰到好處的放手。

就像當年肖子龍對他做的那樣。

肖子龍的父親其實是個修車人。

駱必達是離家出走那次知道這件事情的。

其實那次也不能算真正意義上的離家出走,隻是星期五他們班級的物理和數學考試成績下來,駱必達兩門課加起來一共才九十九分,當晚被母親狠狠罵了一頓,晚飯都沒得吃。翌日一覺醒來,母親已經去單位加班,父親照舊在更早的時候就開車出去拉生意了。駱必達看著桌子上的冷飯冷菜毫無胃口,忽然覺得一切終無所謂,便拿走自己平時積蓄的十幾塊零用錢,理了兩三件衣服在書包裏,走出家門。至於具體要去哪裏,和大部分憤而離家的孩子一樣,他亦無從知曉,隻是想離開此地。於是便騎車在路上亂走,偶遇到同樣背著書包走在路上的學生,明顯是周末出來補課的苦主,心裏便比他們要驕傲。

他是自由的,此刻。他這樣想。

隻是他的自由騎不遠,因為輪胎裏的氣不足,便在一個車攤上打氣。

橫在躺椅上的修車人一臉的飽經風霜,隻消看他的車輪一眼,便道:小兄弟,你的輪胎有洞,再打氣也沒用。駱必達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看他,再看看車前輪,很難像是有洞的表現。老頭咬著快抽完的煙嘴講,你這是小洞,是內胎老化磨擦出來的,不是碎玻璃小石子紮出來的,不信我拉出來給你查查,沒洞我不收你打氣錢。駱必達見他經驗豐富又語氣堅定,便允了。老頭拉出放光氣的內胎,打上氣後分段摁進水裏,水麵上果然冒出很多細小氣泡,每段都有。見駱必達一陣感慨,老頭說這麼多洞,補是沒法補了,這樣,看你是個學生,換個內胎算你十塊。

初中生依依不舍的正要掏錢,忽然熟悉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別付錢,他在騙你。

他聞聲扭頭,看見肖子龍不知何時已經停車靠在馬路沿上,一腳撐地,另一隻腳高高抬起踩在車子橫杠上,手撐膝蓋,頗為愜意對著修車人道:老黃魚,出來擺攤修車都不容易,撒個玻璃碎片靠補胎混口飯吃,也能理解——可你一騙就是換內胎的錢,未免不厚道了。

駱必達的內胎其實並沒壞,他沒注意到前麵老頭將內胎從外胎裏拉出來的時候,左手拿一塊木頭墊著內胎,那便是玄機。

木頭上嵌有一層鐵片,打著細密的小孔,孔邊凸出來的部分宛如小刺伸向空中。老頭將有鐵片那麵的木頭一墊車胎,小刺便紮破胎麵,形成很多氣孔,給人的感覺好像車胎本身就漏氣。這是一部分修車人最陰毒的伎倆,駱必達一個初中生,縱是常泡自行車店,也不可能識破這街頭騙術。

但肖子龍不一樣,十歲開始就在他老子的修車攤上玩耍,方圓五六公裏內的修車人沒一個不知道老肖養了個馬賊兒子,騎車像在平地上玩兒一樣。也因為這個,老黃魚被當麵揭穿騙術後沒有發作,隻能忍氣吞聲給駱必達換了個新內胎,分文不取。

肖子龍帶著駱必達離開車攤,問,你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