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鳶尾清明(2)(1 / 1)

鄰居幫我打了120,又通知了舅舅。

舅舅家住在離梧桐巷隔著兩條街的地方,不知為何,媽媽從不和他們來往,偶爾在街上見了,亦隻是淡淡地打個招呼。

大人的世界,總是錯綜複雜。

救護車很快來了,幾個醫護匆忙地檢查,媽媽的身體連地方也未挪動,就宣布了死亡。

我發現自己沒有哭。

我很少哭。在媽媽獨自為我打造的童年時光裏,幾乎是和淚水絕緣的。她努力地守著一家花店,她掙錢給我買最好看的裙子,給我買鋼琴,送我去少年宮學畫畫,即使偶然在學校裏我被不懷好意的小朋友嘲諷是沒有爸爸的野孩子,媽媽也總會不動聲色地擺平,過兒童節的時候,她送班裏每一個同學一朵紅色絹花,那天,我們十幾個女生穿著白色公主裙跳《花仙子》,紅色絹花和紅臉蛋開在雪白的裙子上,從此,誰也不好意思說我壞話。

窄小的梧桐巷擠滿了人。舅舅一家人都來了,喪事辦得很簡單。客廳裏很小,媽媽的遺像就擺在我的鋼琴上,紫色天鵝絨的鋼琴套襯托著媽媽的黑白照,有一種詭異的美。

舅舅四十多歲,身上散發著一股魚腥味,穿一件不甚潔淨的灰色外套。他望著媽媽的照片,眼睛濕濕的,卻沒有眼淚掉下,盯了很久,眼神複雜。

很久,他走過來,拍拍發怔的我,說:“茆茆,想哭,就哭出來吧!”我看到他搭在我肩頭的一隻殘缺的手,隻有四根指頭的手,觸目驚心。

心裏很酸,又好像有千斤棉花壓在胸口,淚水卻仿佛被棉花吸允了,沒有一滴淚。

我大口地喘著氣。

這時,不知誰家的小孩,在擁擠的客廳裏竄來竄去,不小心,觸碰了天鵝絨下我忘記蓋蓋的琴鍵。一個悶重的低音,愴然響起。

我心裏的一處堵塞,仿佛瞬間被打開。那聲悶響,仿佛是過去明媚與憂傷參半的生活,一個長長的回響。

我知道,從此,那一半明媚也將離我遠去了。

我走過去,撫摸著媽媽的照片,淚水落在媽媽的笑容裏。

3

舅舅家在菜市場賣魚。

所以家裏總有魚湯喝,但是魚湯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腥味。因為每次的魚都是黃昏時賣剩的,已死了一兩個小時,舅媽說,剛剛死掉,沒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呢!如果是媽媽,肯定會在市場挑選最活蹦亂跳的魚,每次去商店,她總記得給我買蒙牛的草莓味牛奶。她說,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別怕,媽媽有錢。

媽媽到底有多少錢我不知道,可是那些錢總不會在她死了以後也一並消失吧!

我的鋼琴課停了下來。舅舅說每節課一百塊的課時費太貴,他負擔不起。

鋼琴在我和媽媽的家裏空置了半個月,舅媽說,反正也不彈了,不如賣掉。

不久,有幾個人去搬琴。琴被賣了五千。可是,我記得,買琴的時候,是兩萬。

舅媽訕訕地拿著五千,說,小茆,這錢,我給你存起來,等你以後上大學了用。可是不久,我就看到我那個張揚跋扈的表哥葉明,腳上穿了一雙阿迪達斯的新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