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特殊的年代。那時的李虹剛剛跨進小學的大門,歲月抹去了數不清的往事,可是李虹清楚的記得,上午在開學典禮上給她們講話的老校長,下午就成了走資派。被紅衛兵反剪著雙手,頭上戴著用紙糊的一頂尖尖的帽子。當老校長被人推著從李虹身邊走過時,李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校長講話時那笑容可掬、和藹可親的樣子,無論如何與他現在彎著腰,鐵青的臉掛不上號。老校長的表情很是痛苦,高大的身軀彎成一個被煮熟的蝦子,一塊沉重的木牌壓得他抬不起頭,木牌上的字打著一個大紅叉。李虹不認得上麵的字,好像是校長的名字,因為那天校長將他的名字寫在開學典禮的大黑板上,李虹記住了校長的名字,叫裴鴻澤,就是木牌上的這幾個字。這是怎麼了?李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睜大了眼睛,追隨著遊街的隊伍,想看個究竟。
李虹就讀的光明小學在縣城邊上,地勢比較高。從校門出來,沿著一條狹長的階梯道,通過一條支街,才能到達大街上。李虹跑不贏那些大哥哥大姐姐,等她跑到大街上,他們早沒影了。李虹很喜歡老校長笑眯眯的樣子,她想看他們到底要把老校長怎麼樣。她覺得老校長很可憐,一個人背著書包,不知道往那個方向走。
李虹的家鄉三江縣,坐落在長江邊上,因三條河在這裏彙合而得名。那是一個建縣已有兩千多年的老縣城,曆史的悠久造就了這裏純樸的民風。三江縣就像一個半島,背靠著巍峨的筆架山,前麵的三條河猶如三根玉帶環繞。清晨,常常有薄薄的山霧彌漫在縣城的上空,籠罩著環繞的玉帶,時隱時現的縣城伴著神秘的感覺,又如掩麵的少女令人遐想。雲開霧散時,縣城由玉帶簇擁著,仿佛是鑲嵌在筆架山下綠樹叢蔭裏的一顆明珠。當年的三江縣城,就是一個彈丸之地,一條主街道從南到北宛若一根扁擔,大約兩公裏長。與主街平行,隔著一排房子,有一條狹長的小巷被稱作河街,靠山的一排房屋,間隔著七溝八巷,將縣城連向了郊外的田野山鄉。縣城的大街小巷全是大青石板有規矩的按橫豎布局鋪成的。不知道大青石的年代,隻見街麵溜光水滑,滄桑無比。
李虹站在十字路口停了一下,聽到左邊有呼口號的聲音,便朝著有口號聲的方向跑去。街上的人不多,個個都顯得神情嚴肅,步履匆匆。
一路上,李虹看見滿街的上空懸掛著標語。有的是用紅顏色寫的,有的是用黑顏色寫的,有的黑字上打著大紅叉,就是掛在裴校長頸子上的那樣,隻不過裴校長胸前的字和叉要小些,而街上懸掛的要大些。還有就是滿街屋麵的牆上,密密麻麻貼滿了大字報。李虹顧不得看,心裏隻想著老校長。
李虹跑得氣喘籲籲,小臉紅撲撲的冒著細汗。她終於在川劇團的門口又看到老校長了。老校長躬著腰,站在用乒乓台搭建的批鬥台上。他身後的側麵分別站著兩個紅衛兵,一隻手撐住他的頭,一隻手拉著他的手。李虹從人群中擠到乒乓台前,仰望著老校長掛滿豆大汗珠的臉。一個穿著草綠軍裝,腰上紮著寬大的牛皮皮帶,手腕上戴著紅袖章的人,跳上乒乓台,振臂呼口號:“打倒走資派裴鴻澤”!“裴鴻澤要反抗,就叫他滅亡”!他呼一句,地下的人群就吼一句。口號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人群外,一輛宣傳車正從這裏開過,播音員的聲音不斷灌進李虹的耳朵:“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力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