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如晦,君子勿勞,陽平,二更。”守更人包了簇新紅布的錐頭撞擊上銅黃的鑼鼓,發出厚重低沉的嘶喊,卻在轉瞬間被愈發深沉的暮色所吞噬,消散在空蕩的街道。報罷這經,林七正欲回頭,卻遙遙望見西坊處隱約有星星點點的光亮,似是有一群人提著燈籠在向他所在的方向疾行。光亮又近了些,已經可以模糊看見頭前照明燈盞的式案圖樣,馬蹄踏在有些坑窪不平的青石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打破了尚在沉睡中的北溯帝京一日之內少見的沉寂。
林七的身體已經先大腦一步做出了反應,把自己好好的藏在街角轉巷人家屋宇落下的一大片陰影裏,一手死死的摁住他吃飯的家夥——一口銅鑼鼓和錐棒,仿佛是生怕那些死物生生活過來,弄出什麼響動驚動了那群人似的。
夜行夜行,都道是錦衣不夜行,當朝早在平昭帝還在位時便有明文規定,打過二更入夜後,不準在帝京中騎馬行路。隻有兩種情況下例外,一者是直隸君上的禁衛守軍,另一者,便是正從林七眼前騎馬行過的這群黑衣紅縞,執犀角令牌的人了,他們有個統一的名字,夜行衛。
仲秋晚間的風,已帶了五分的寒意,頗有些蕭瑟的意味,拂過帝京的大小樓院。“阿姐,你今日可真好看。”孩童本就軟糯細平的聲調被刻意壓低,聽在魏元靜的耳中倒是與耳語無異了。“也不知你這油嘴滑舌的腔調是和誰學的,這都二更天了,小孩子家家該睡覺了,誤了明兒張先生的早課,我可不護著,且看他如何罰你。”屈起纖長中指的指節,輕輕點了點幼妹光潔的前額,對這個小妹,她素來是偏愛的,總也奈何不得。“靜兒要等爹爹回來才睡,爹爹近來總是夜不歸宿,怕又是與朝廷裏的那些大人吃酒去了。”知道長姐不過是玩笑罷了,魏元和俏皮的吐了吐舌,拿了擱置在一旁的玉如意自去塌上耍玩了。
“魏大人好大的手筆,看來還是老性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平日裏不聲不響的,獨愛那幾卷古籍,兩筆丹青,本相差點真還當你明白事理,這顆榆木腦袋終於開了竅。”男人白皙的麵龐染上了汙濁,正一品文官的紫色袍服上沾滿了不知是自己還是旁人的血跡,被兩個禁衛軍的兵卒按住了雙肩,強迫跪在金鑾殿前空曠的九重庭下,盡管模樣狼狽不堪,男人的目光卻依舊灼灼如月華,縱是折了肋骨,還是端正的挺起脊梁,直直的注視站在上首位口出不遜的國相盧為。
“文官袍上繡的仙鶴算是禽,武官服上紋的獅子算是獸,這身官服一穿,那個不是人模人樣道貌岸然,可又有哪個敢對著蒼天立誓,說自己的手是清白的,換句話來說,穿上這身官服,那個不是禽獸。可人要有個底線,就算當個婊子也該知道立立牌坊,食君之祿就要擔君之憂,就算是真的無能,屍位素餐碌碌無為,他們也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就這一點,也好過國相大人你欺淩幼主千倍萬倍。"肩上禁衛下的手勁更狠了,魏初平已經可以聽到自己的骨骼由於壓迫產生的哀鳴,隻此一夜,鬢發就霜白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