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讓你滾蛋了。”校長也急了,或許我的話挑戰了他作為男人的底線,他越說越激動,最後簡直怒不可遏,“學校有什麼不敢的?啊?你們一個個還真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那個……那個……蘇揚,對,蘇揚,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敢擋警車,影響太惡劣,第二天我就讓他滾蛋了,而且全省教育係統通報,以後就別想再上學了。啊!你說我敢不敢?”
蘇揚竟然被開除了!這個傻瓜,為了我竟然衝動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一陣內疚感襲來,這是我以前根本不會有的感覺。“孟亦柔,你走吧,回去好好想想,是不是還要更多的人為你受累,是不是你要把我們學校的臉徹底丟光你才高興。”校長或許發力過猛,有氣無力地坐在沙發裏,對著門揮揮手,看都不想再看我一眼。我也完全沒有任何抵抗力,形如枯草般離開了。
終於來到教室門口,我深呼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從門口到座位,不過十來步的距離,我卻走得異常艱難,仿佛所有人都在譏笑著打量我,仿佛我脫光了衣服站在所有人麵前。但再艱難還是要走下去。本來亂哄哄的教室突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擋在我麵前的同學更是自動讓開,我走到座位前,坐了下來,取出課本,表情鎮定,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沒有人過來和我說話,這並不讓我奇怪和難以接受。現在隻要他們別過來破口大罵踩我兩腳,我就謝天謝地了。隻是這些都不是我在乎的內容,我最在乎的隻有夏直樹。我偷偷向他的位置打量,驚愕發現那裏竟然空空如也。一直到上課,他也沒回來。一直到放學,他也沒回來。他去哪裏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還好嗎?強烈的思念再次襲來,我決定不再被動等待。給他發了條短信,告訴他我很想他,卻始終沒有回音。鼓足勇氣撥打電話過去,對方已經關機。我最愛的男孩就這樣消失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隻留下一個孤獨、恐懼、無助的我。
我如同無主野獸一樣在這個城市橫衝直闖,像孤魂野鬼一般在大街小巷遊蕩,走過我們曾一起到過的每一條路,每一家店。我渴望能夠和他相遇。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我不停給他發短信,不停給他打電話,一直在流淚,間或還會號啕大哭,我全然不顧大街上各種眼光,我無所謂我不在乎,現在的我隻想見到我愛的男孩,然後撲進他的懷抱,那是我此刻唯一想到達的地方。
這個世界,有多少人愛你就有多少人恨你。原來我一直覺得這句話是那些缺愛的人的臆斷,現在才知道天真的人是我。我一直以為能夠依靠自己的手段去擁有很多愛,卻忽略了這個過程中對別人的傷害。我得罪了太多太多人,在我得勢時他們無能為力,等到我落魄之際,誰都能過來踩上一腳。
第二天中午吃飯時,所有同學都離我躲得遠遠的,那種眼神中的厭惡和不屑一覽無餘。我強作鎮定,一個人提著飯盒在食堂裏孤獨地走著,就在一個月前,我吃飯的時候身邊至少要圍繞著十個人,隻要我一抬手,就有人將打好的飯遞到我手中,恨不得給我喂飯。而就在一個星期前,我更是和夏直樹同進同出,大秀恩愛,成為食堂裏的一道浪漫的風景。而此刻卻隻有我一人形影相吊,並且接受無數的鄙夷目光和冷嘲熱諷,前後對比真是荒謬。
突然看到趙若蘭微笑著向我匆匆走來,心中頓時一陣安慰,危難時刻,還是她夠意思。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那肥碩的肩膀就結結實實撞到我胸前,立即傳來一陣劇痛。“趙若蘭,你幹嗎?”“哎呀,孟亦柔,真不好意思,我撞到你了!”趙若蘭皮笑肉不笑拉住我手,對準我的手背又狠狠掐了一下。“有病啊你!”我伸手就要扇她耳光。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氣真的很大很大,一抬胳膊,我就被甩到一邊。“賤人!”她惡狠狠對我辱罵。“你說什麼?有種你再說一次。”我趴在地上,渾身乏力,隻能嘴上不服軟。“賤人,賤人,賤人,臭婊子,不要臉,人盡可夫,公共汽車!”趙若蘭叉著腰,用她那120分貝的嗓音對我吼,聲音大到全校都能聽到。“趙若蘭,我們姐妹一場,你怎麼可以這樣無情無義。”我簡直在哀求了。“孟亦柔,你還好意思提姐妹兩個字,你配嗎?在你眼中,我們就是跟班就是工具,要說無情無義,誰還能超過你?”“不管怎樣,你要的條件我都已經給了,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哈,你現在怎麼這麼傻了?和你姨夫睡覺睡傻的吧。”趙若蘭似乎聽到了一句特別幽默的笑話,滿臉的肥肉在劇烈顫動,她蹲在我身邊,小聲對我說,“孟亦柔,你真的不會笨到連我這樣做的目的都不知道吧?你難道不知道我一直都想取代你嗎?我一直都認為我其實比你更優秀,我隻是缺少機會,所以我隻能像條狗一樣跟在你身邊為你所用,眼睜睜看著你搶走本屬於我的那些榮耀和讚美,本來我一度悲哀地以為我根本沒機會了,沒想到你卻背地裏做了這麼見不得人的事,所以我現在當然要落井下石,把你徹底搞臭,永世翻不了身咯!
趙若蘭的聲音很小,小到隻有我能聽到。
那些話猶如紮在心頭的針,生生疼痛,我已經無力反駁,隻能感慨:“你好狠!”
“不敢當,不敢當,比狠誰也比不過你孟亦柔,你不會忘了我們在一起時,你說過的那些話吧?你不是一直告誡我們對對手憐憫就是對自己殘忍的嗎?你不是一直說誰要是成為你的敵人你就會把她趕盡殺絕的嗎?你不是說你什麼都不相信什麼都不在乎的嗎?你現在突然像小貓一樣柔軟你裝什麼裝啊?你幹了那麼多齷齪事現在遭受報應這叫罪有應得。我告訴你孟亦柔,你現在沒有朋友了,一個都沒有,所有人都討厭你嫌棄你瞧不起你,不管男女,就連你最喜歡的夏直樹也一樣。你現在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一個人盡可夫的臭婊子,一個連和你說話都不願意的垃圾,我現在和你說這麼多話都是你的榮幸,知道嗎?臭婊子!”
趙若蘭說得唾沫飛濺,卻一氣嗬成,她表情豐富,仿佛在演話劇,如果這些事情不是發生在我身上,如果我的成長不是經曆了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實,我真的會以為現在我遭遇的一切都是舞台上的風聲鶴唳和悲歡離合。其實她說那麼多都傷害不了我,因為很多話都是事實,我能理解和承受。可是我無法承受夏直樹知道這一切,無法承受夏直樹將我也看輕,無法承受我和夏直樹就此一刀兩斷,分隔天涯。我感覺眼前一片眩暈,天旋地轉起來,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很可憐,然而更可悲的是從頭到尾竟然沒有一個人過來幫助我,而且似乎每個人都在對我冷笑和咒罵,就連耳邊也傳來刺耳哄笑聲。仿佛我的落難是眾望所歸全世界最值得慶祝的一件事。
這個世界,有多少人愛你,就有多少人恨你。刹那間,我對這句話又多了幾分痛徹心扉的理解,隻可惜,我明白得太遲了。我真可憐,並且罪有應得。我好想堅強地站起來,可我真的無能為力,我抽集骨子裏、血液裏、靈魂裏所有的力量,卻還是支撐不了我50公斤的肉體。我拚命咬著舌頭用指甲掐著自己的手心,也無法控製不讓淚水自由地滑出。一雙腳突然出現在我麵前,肯定就是要過來踩我兩腳的人吧。我抬頭,於是看見了許一靜。她要幹嘛?是不是也要落井下石?我欺騙過她那麼多次,傷害她那麼深,現在被她報複我無話可說。她慢慢蹲下,慢慢朝我伸出手來,眼神一如既往地真摯。我不敢相信,不停搖頭,淚水卻如泉水般湧出。她慢慢拉住我的胳膊,用力試圖將我從地上拽起來。“不要,不要!”我喃喃自語,此時此刻,我抗拒她對我的好,抗拒所有對我的同情。“孟亦柔,你站起來。”她的話落地有聲。“你不要這樣,我是壞女孩,我欺騙了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賤人,我濫交,我根本就不是人你知不知道?”我發瘋了一樣朝她嘶吼。“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是我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歡最珍惜的朋友,不管你做過什麼,不管你變成什麼人,我都會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從來沒有聽過許一靜說過這麼多煽情的話,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嘲笑她太幼稚,而現在這些話卻猶如春雷一樣在我冰封的心中燃燒。
“許一靜!”我發出一聲自己無法理解卻充滿了複雜情緒的喊叫,我覺得心都碎了,我從來沒那麼後悔,那麼傷心,那麼感動過,我一頭紮進許一靜的懷裏,號啕大哭了起來。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懼,所有的傷心,所有的絕望,天上人間,滄海桑田,許一靜已是我唯一能夠依賴的那個人。
我病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星期。許一靜每天都來看我,也不多說話,隻是拉著我的手,看著我。這已經是朋友能夠給予我最好也是最重要的安慰。很多時候我從噩夢中驚醒,她都會手忙腳亂地將我摟在懷裏,輕拍我的後背,柔聲安慰,沒有華麗的辭藻,都是最簡單也是最窩心的言語。在她懷抱裏,我竟然找到了兒時在媽媽懷裏的安全感。想到媽媽,我的眼淚又出來了,我哭著對許一靜說:“靜,為什麼你總是這麼好,為什麼你可以包容別人的缺點,甚至對你的傷害。”許一靜對我笑了笑,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關於我的過去。”“方便嗎?要是不方便就別說了。”以前我曾不止一次問過許一靜的童年故事,她都拒絕回答,顯然她的童年是她內心中的傷口。
“沒事,我現在挺想說的。”許一靜認真看著我,“這些天我突然明白,有些事是不可以逃避的,因為逃避並不表示不存在,反而會讓我們變得更恐懼,我們最應該做的是去麵對。”
那天的許一靜顯得很淡定也很成熟,她向我娓娓道來她的成長,充滿了殘酷和隱秘意味的過往。
“我的媽媽是外省人,8歲那年得了小兒麻痹症,一條腿就壞了。姥姥姥爺在她初三那年就沒有讓她繼續上學,媽媽隻好來到省城打工。因為腿腳不好使,最後隻在飯店裏找到一份洗碗的工作。飯店裏人多手雜,等級森嚴。身為洗碗工的媽媽太老實了,所有人都能欺負她,特別是那些剛剛被客人欺負過的服務員,更是將自己的怨氣和怒氣發泄到媽媽身上,用各種你想都想不到的汙言穢語。要是誰的東西被偷了,所有人都毫不猶豫懷疑是媽媽幹的,然後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頓辱罵,甚至毆打。對所有的這些非議和不公,媽媽從來沒有反抗過,不是她不想,而是不敢,因為她怕丟了工作,如果回到老家,隻會遭受更慘的命運,比如隨便找個殘疾人就嫁了,從此飄零一生。
“說起來,媽媽還很渴望真愛呢,她每天洗碗到深夜,回到自己群租房的床位上,就會偷偷看各種言情小說,然後給自己編織美麗浪漫的愛情故事。24歲那年,媽媽的愛情終於降臨,卻沒有她以為的浪漫。經人介紹媽媽認識了當時剛剛離異的爸爸,然後迅速嫁給了他,甚至連他的性格家庭都沒弄清楚,介紹人說我爸爸是本地人,有城市戶口,跟著他就算做牛做馬也都值得。媽媽相信了,什麼都沒問就嫁了過去,結果發現爸爸對她根本沒有半點愛和關心,他隻是需要一個女人替他家生個孩子傳宗接代,他前一個老婆就是因為生不出孩子而被他媽也就是我奶奶趕跑的。說起我奶奶,那絕對是人間極品,所有電視劇裏對惡婆婆的描述都不及她的百分之一。後來我媽媽終於懷孕了,生下了女孩,也就是我姐,我沒見過姐姐,因為很快就被我奶奶送到鄉下了,我媽甚至都沒來得及多看兩眼,那是我媽媽第一個孩子啊。我媽特別傷心,可是沒有辦法,隻能繼續生,後來又生了兩個孩子,還都是女孩,其中一個又被送走了,還有一個莫名其妙死了,應該說這個過程中我媽媽的精神遭受了極大的打擊,精神開始不太正常,其實現在我知道她當時得的就是抑鬱症,可惜沒人懂,而是很快被當成神經病送進了精神病院,在那裏待了一年多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