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站起身的時候,不可思議的變化在他身上發生。仿佛這麼一站便將許許多多的東西都擺脫了——他原本臃腫的身軀飛快地消瘦下來,變得強悍而精幹。即便麵貌算不上美男子、身上的衣裳也因為肥大而飄飄蕩蕩地掛著……
但已經掩飾不去他因為青春與活力而呈現出來的健康之美了。
可此時的潘荷,臉色蒼白。頭發被海水打濕,一縷一縷地粘在臉上。眼睛因為大哭而紅腫,身上亦有此前在甲板上滾落時候的擦傷。她仰臉看武家頌,眼神裏是惶恐與忐忑的神氣。
其實單以武學修為論,如今的潘荷,仍是可以輕鬆將她麵前的男人置於死地的吧。
但這時候那種決絕的念頭已沒了——幾乎毀掉雲山的魔頭李雲心在此,謝生則當著他們的麵慘死。她既沒了未來,也沒了退路。能做的隻有把握當下。
可在這世上,倘若拋卻共濟會掌事這個身份、拋卻武學高手這個身份,她餘下的大抵隻有武家頌了。
兩人在海風裏對視了兩三息的功夫——當潘荷嘴唇微顫,正要話的時候,武家頌卻歎了口氣,,俯身將她拉起來……攬進懷裏了。
潘荷的身子僵了僵。但隨即軟下來,雙手用力攀上武家頌的後背、抓緊他的衣裳。
雖然這個男人與從前的武家頌觸感完全不同了……可她總覺得還能體會得到熟悉的溫情。在經曆如此可怕的一夜、如此可怕的失望之後,在這寒風冷雨裏,終於感受到忐忑的溫暖。這種溫暖仿佛一柄巨錘擊中的她的心靈,才意識到……自己險些錯過了什麼。
她從前走得太急、跑得太快了。急到快到都沒有時間停下來好好想一想——倘有一她站到了權勢的巔峰……最終想要的又是什麼呢?是並不能觸摸得到的權力,還是耀眼卻冰冷的財富呢?這兩者,都不能在這樣的寒風冷雨裏,帶給她溫暖與慰藉。
潘荷再一次哭起來。從喉嚨裏擠出些模糊不清的哽噎字句——武家頌再一次歎氣,輕輕拍打著她的背。
“別哭了。”他輕聲,“咱們能怎麼辦呢?我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唉。”
他側臉在潘荷濕漉漉的頭發上蹭了蹭:“唉。從前我不了解你,也不知道你每有多麼擔驚受怕。到如今……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了。咱們還能怎麼辦呢?……唉,咱們好好地過吧。你我還有許多年……咱們把事情都清楚……你看我哪裏能幫得到你。我幫你離了那個堂會……咱們繼續經商賺錢、生個兒子,好不好?”
潘荷仍在哭。但兩人的衣裳本就被海浪浸透了,並不怕被潘荷的淚水再浸濕。
她這樣放縱地痛哭了一會兒,武家頌便輕聲安慰她、拍著她,仿佛在哄一個傷心的孩子:“好好好……你不願意,我就不問……以後就當我從來都不知道這些事,你不要哭了。風這麼大,你剛才又……你當心身子——”
潘荷猛地吸一口氣,想要止住哭聲。但沒成功。於是又咬緊了牙、緊攥著武家頌的衣服、窒息似地喘著,終於叫自己略平靜下來。
“我……我……我都告訴你……家頌……”她紅腫著眼睛、一邊哽噎一邊緊緊地抱著他,“我們在白山路……我的堂口在白山路……在蘇家集,我們——”
潘荷開始傾訴。
這些事情已經在她心裏藏了太久,如同洪水。但從前被名為“希望”、“野心”、“自信”之類的東西築成堤壩阻住。可如今那堤壩崩潰,洪水溢滿她的心田、叫她快要喘不過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