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陸白水走南闖北,早見過許多此類事。隻微微一笑,抬腳走進屋子。四下裏一瞧,在靠門邊瞅到兩張破舊的椅子。便一撩衣擺大大咧咧地坐上去,揚起下巴問:“我和這位李爺找李四有事。他人呢?叫出來。”
李雲心便也跟著走進去。反手一帶,將門關上了。
屋外的寒風立時被隔絕,隻留下輕輕的嗚嗚聲。
這“李四”眼瞧著李雲心也落了座,便“咦”了一聲。眯起眼睛看陸白水,細聲細氣道:“李四?噫……我就是李四——”
陸白水一拍椅子扶手,沉聲道:“你這個妖仙。不要不識好歹。知道滄浪山的常道士麼?要不要叫他來問你!?”
滄浪山是一座距白水鎮十餘裏地的山。滄浪山常道士,則是陸白水口中與自己頗有交情的那個妖魔。他妖魔的身份未必人人知曉,“有道道長”的身份卻人人皆知。
“李四”聽了這麼一句,勃然大怒。豎眉瞪眼道:“呔!你竟敢——”
李雲心便伸手在扶手上輕輕地敲了一下子。
李四立即住口,瞪圓了眼睛。張著嘴看看陸白水、又看看李雲心,仿佛有什麼事情拿不準了。如此猶豫片刻,忽然哼了一聲,再不話了。
於是這李四便打了個激靈,飛快地眨眨眼、略有些茫然地看屋中兩個人。可屋子裏光線昏暗,他瞧了好一會兒才看得清,忙道:“哎呀……陸大官人啊。人這個……這個……”
一邊一邊從香案上滾下來。
可仿佛是坐得久了、吹冷風吹得久了,身子不靈便。走路時好像一截硬邦邦的木頭,礙手礙腳,怕是下一刻就要左右拌右腳地摔在地上了。
他剛走了兩步、要到陸白水近前行禮。陸白水就皺了眉、掩住鼻子:“誒!回去!什麼味兒!”
他雖走南闖北風來雨去、什麼苦都吃得。但唯有一樣不慣——就是怕臭、怕醃臢的東西。如今這李四一到近前,身上立時有一股醃鹹魚的腥臭味兒撲麵而來,差點把他給嗆出眼淚。
李四就忙退回去,訕訕道:“唉,唉,陸大官人,人是個漁民嘛……”
陸白水便皺眉,叫他退得更遠些,道:“怪不得你要開門。你身上這味兒——你抽空兒洗洗!”
李四連連點頭,又退後幾步去。
這時李雲心倒是笑了笑,開口道:“陸兄錯怪他了。這味道也不是他洗得掉的。”
他話時語氣柔和,那李四忙向他投來感激的目光。
卻聽李雲心又道:“——屍臭味兒。怎麼洗。”
李四的原本就不甚生動的表情僵住了。
陸白水微微一愣,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李兄什麼?”
李雲心仍安坐在椅上,彈了彈自己的指甲:“陸兄知道家母修過道書。終究不是什麼高深的仙術,也就教了我一些。雖然沒有神仙的本領……但也懂些驅魔辟邪看風望氣的道理。所以剛才瞧了瞧。這位李四——”
“早死了。”
了這話,抬眼看李四:“你來,是不是?”
那李四瞪著眼,看兩人。眼神慢慢變得凶狠,這屋內的火光就也搖曳起來——將三人的影子投在牆上,仿佛凶惡的魔鬼亂舞。
李雲心見他這模樣,又輕歎口氣:“作凶樣子沒用。”
“一具屍體,也許死掉之後還在海裏泡了些日子——又拿鹽像醃魚一樣醃了。接著再風幹、用點別的手段勉強維持個人樣子。嚇唬別人還好——可擋不住我這位陸兄的雷霆一擊。我這裏又有些安魂的符籙,你討不到什麼好。”
“我們兩人來也不是為了別的。”李雲心看著麵目凶狠的李四,“隻是想問問你這個李四和船上的人是怎麼死的。至於往後麼,你附在這僵屍身上吸香火——隻要不害人,誰管你去。”
陸白水看了看李雲心,心中生出些微的驚歎——他這位李兄竟然還有這些手段。
但隨即亦如此前一樣變成欣賞——正是如此琢磨不透的人才會總給人驚喜,不會如那些一眼就看得透的人一樣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