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對她這結論感到吃驚。光影中的男子——蘇玉宋,再愣了一會兒。才道:“……依你對畫道的了解,他這樣做,有沒有可行性。”
豆婆隔了一會兒,才歎氣。可這歎氣不是因為惋惜也不是因為哀怨。而更像是……被某種可怕的、驚人的、無比宏大的手段所折服。
“以我的修為……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她頓了頓,“但那李雲心……已不是才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如此。”蘇玉宋這一次沉默了半盞茶的功夫。然後道:“但……根據你剛才的那些——倘若李雲心在渭城的時候,是以三十六間廟宇的香火願力為引,將數十萬人的生氣引入畫陣之內。那麼這一次……他以野原林數十萬靈魂所化的怨氣為引……又要引什麼,入他可能布置在野原林當中的大陣呢?”
“畢竟……是這樣大的一個陣。”
豆婆盯著光影當中的人,吐出五個字:“妖魔,與修士。”
“他……目前所作的一切,都是在努力挑動妖魔與玄門之間的爭鬥。”
“而今去了雲山,依著師兄你的法,是要將妖魔的作戰計劃雙手奉上。”
“他聲稱、也是故意叫師兄覺得,他的確很想妖魔與玄門都兩敗俱傷,他好得到喘息的時機。”
“但也正是在用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目的,來掩飾他真正的用心。他——希望妖魔與玄門修士在爭鬥中死傷無數。真境的妖魔、真境的修士殘魂極難被消滅,可真境以下的妖魔、修士……是數以萬計的。”
“這樣的、數萬的殘魂……所蘊含的靈力、妖力、怨氣,又豈是數百萬、數千萬的凡人靈魂所能比擬的?”
“這樣強大的力量……已經足夠他重塑大成真人境界的妖身了。”豆婆輕吐出一口氣——仿佛心神都被這可怕的計劃激蕩,連言語都要心翼翼,“他想要的不是避世,而是涅槃。”
了這些之後,四人都沉默了很久。
不曉得是不是的確都被這可能存在的宏大計劃所震懾了。
十幾息之後,蘇玉宋才道:“如果當真如此……”
“當真如此……那麼你即刻往野原林去。去瞧一瞧他是不是的確在那邊做的布置。倘若是——”
他的聲音凝重起來:“立即毀去。毀去,或者隨時可以動手毀去,但不要被他覺察。你能不能保證這一點?”
豆婆略一猶豫:“我可以試。”
但蘇玉宋緩緩道:“我要你保證。保證萬無一失。”
然而豆婆臉色不變,隻又道:“我可以試。”
於是蘇玉宋猶豫片刻,歎口氣:“好吧。但……你要曉得。倘若李雲心真有重塑六欲劫身的法門,這一次,就是咱們距離這法門最近的時候。你……不要出錯。將他牢牢抓在手裏。”
豆婆沒有再話,隻鄭重地點了點頭。
到這時候,紫符的靈力也已經耗盡。光影一陣顫動,很快化為點點清輝消失在夜色中。
豆婆便繼續靜立一會兒,歎了口氣。
“到底是……李淳風的兒子啊。”她低聲感歎了這一句,轉臉瞧了瞧劉淩——
她的嘴巴微微張開,臉上盡是震驚之色,似是已經不出話來了。
豆婆想了想,對她:“你死在他的手裏,得了他這麼多算計……”
“也是雖死猶榮了。”
……
……
至今夜為止,李雲心已經在雲山待了六。
雲山上的六,對於外麵而言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罷了——在這六的時間裏,倒是與辛細柳了不少話。然而絕大部分,都是在討論畫道,並無其他。
至今夜,辛細柳離開了,又剩李雲心獨自坐在樹屋中。
林中極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可倘若慢慢適應了,會意識到還是有光的——總有夜光從樹葉縫隙中漏下來。而對於妖魔常的視力來,就已經足夠了。
李雲心坐了一會兒,起身。閑庭信步一般背著手慢慢地走,穿過巨大的樹木與茂盛的灌木。蟲與鳥兒低鳴,聽得到草叢裏動物窸窸窣窣的聲響。再走一刻鍾,就慢慢聽到隱約的水聲——這是那條在這雲山中蜿蜒的河。
於是眼前漸漸明亮起來——是河麵上反射的夜光映入了林中。而在這裏,抬頭往上看,就可以看得到那座浮空的山峰了。
在他的正上方。
於是他停住腳步、輕出一口氣,忽然沒頭沒尾地了一句話——
“……你確定是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