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寥寥數語叫豺道人目瞪口呆,渾不知道什麼好。
他在心中幾乎將陽劍子尊為神靈。但如今對方卻忽然劍宮在某些人眼中不過是個玩物,而陽劍子本人如今則是正被……“查看”著。
他曉得這是什麼意思。
從前有妖魔來投劍宮,便先要被“查看”一段時間。
可……現在在他前麵的,乃是劍宮的宮主、陽劍子呀!
他就隻能直勾勾地盯著陽劍子:“宮、宮主呀……這是……這是何意呀?”
然後才稍微流利了些:“宮主乃我劍宮之主……咱們餘國雖不大,但也有妖魔萬千。他日宮主覓得時機振臂一呼何愁大事不成,何必要去那勞什子共濟會……啊呀,怎麼叫查看?怎麼叫查看呢?那逍遙子怎配查看您呀?啊呀呀……”
他這自肺腑的忠心模樣到底叫陽劍子略微展了展眉。但很快又重新微皺起來。
他擺擺手,將一顆卵石在嘴裏慢慢地嚼著:“這些事,你從前不曉得。如今也該曉得了——日後你或許到了我如今的位置,也該這樣想。”
“宮主這是何意——”
“你不要急。聽我。”陽劍子眯起眼,“你是個妖魔,隻曉得餘國、劍宮。但到了我這樣的修為,眼中就要有下了。這千百年,我在餘國藏身……看似風光,實則是在,縫隙裏求一線的生機。”
“木南居,共濟會,道統劍宗,妖魔。我便在這些人當中搖擺,依靠著自己的運氣和心計慢慢有些了些本錢、基業。慢慢從一妖修至真境,又有了如今這劍宮。”陽劍子頓了頓,歎口氣,“但如今已經到頭了。我若勢力不慢慢變大,可能就活不到今日。到了今日勢力大了,那麼餘國則容不下我了——我進入一些人的眼中,就總得選一個勢力去倚靠。”
“我想了又想,便是選這共濟會了。為何選這裏先不與你。隻叫你曉得倘若我離開了餘國,這劍宮的殘破基業便交在你手上。以後凡有事,你還可借這共濟會的勢。”
陽劍子豺道人隻是個妖魔,豺道人便當真是個妖魔。
也是到如今這妖才意識到,從前在他心中修為通玄幾乎無所不能的宮主也有這樣的煩惱——他們這些妖是人腳下的螻蟻,而他們的宮主則是那人。但……並非最強壯的那一個。
在更可怕的某些人眼中,他這敬愛的宮主竟也是螻蟻……了麼?
此前他從不敢這樣想。但如今竟然從陽劍子的口中出來了。這念頭竟叫他不在乎陽劍子口中那“托付基業”的意思了,隻道:“宮主究竟有何難處?!”
陽劍子沉默片刻,抬起頭看遠處的蓉城在夜色中隱隱約約的輪廓。看了一會兒歎道:“那城中的李雲心呀,何嚐不是與我一樣的呢。一樣的處境,一樣要做出些選擇。見他如今使心機、拚氣運,苦苦掙紮求生……便是看到了當初的我。”
“我那時以為自己總能從險中求得生機來。總以為有一日,我會做出些什麼來。到如今做倒做出了。可惜還是魚肉罷了。而今再看他呀——”陽劍子微微搖頭,想了想,“大抵也不過是空歡喜一場罷了吧。”
歎息了這樣一會,陽劍子站起身來。
那豺狼人也忙跟著站起來了。
陽劍子移步往窗邊走,環繞他們身周絲一樣細微的劍便跟著他們走、始終將這兩人的聲音與外麵的世界隔絕。他最終在窗邊站下了,再盯著蓉城看一會兒,沉聲道:“那李雲心是共濟會想要的人。”
“如今便是我這最後一個考驗了吧。”他將掌中的一枚卵石慢慢地捏碎,看那石粉窸窸窣窣地自指縫間落下,“活捉了那李雲心,我便可見到……共濟會的長老們了。”
豺道人一點都不想看到他家宮主如今這種模樣——這是一種懷著私心的忠誠憂慮,這憂慮甚至令陽劍子透露出的“要將劍宮托付給他”這件事都變得毫無驚喜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