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實則是我父啊,要我故意去招惹龍子。而我在這洞庭待了兩百年,都出不得湖邊一丈地……我很想去看一看那白鷺鎮,看看那些名為人的家夥,是不是真如我父口中的故事裏,那樣活著的。”
“於是我被龍子廢去修為、成了一尾紅鯉。受了些苦楚,但最終還是成了這鬼修之身。此前都不曉得如此做是否可以真的繞開那禁製……但眼下看是成了。我成了鬼修,可以離開洞庭可以去白鷺洲,還可以為我父做些事。”
紅娘子嘴角含笑,看著李雲心:“但李郎該曉得,我們這些鬼修都是有執念的。李郎的執念,便是你那兄弟的仇。或者……執著的是情。”
“而我那執念……”紅娘子到這裏,慢慢坐下來。
雙腳向船舷外,隻一蹭便將一雙繡鞋踢進水中。一雙雪白瑩潤的玉足探進湖水,輕輕攪了攪。
水波便向外蕩漾開來。紅娘子盯著那水波看了一會兒,雙手撐著船舷、身子微微後仰,轉頭看來李雲心:“我是妖身時,常在湖邊聽一個人念書。聽他的讀書聲。讀書聲是很好聽的。”
“李郎,你生前念書的嗎?”
李雲心的目光溫和,聲音也溫和。他淺笑了笑:“我父母雙亡,家貧。生前隻念過學、字義,不曾讀經史。”
“你的我都聽不懂。但是很好聽。”紅娘子微微笑,“從前杜生也些我不聽懂、但好聽的話,可是如今他不記得了……他終是個凡人。做了鬼,更混沌了。”
“那……李郎,你會作詩嗎?”
李雲心搖頭笑了笑:“我會抄詩。”
紅娘子快活地眨眨眼——至少在這時候,她就像是一個真正的美麗姑娘:“李郎抄一來給我聽。”
“好。”
李雲心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洞庭之上的氤氳水汽。
隨後低吟——
“西風吹老洞庭波,
一夜湘君白多。
醉後不知在水,
滿船清夢壓星河。”
這詩,他以古韻念出來,悠長而淒婉。
而念了這詩之後,那紅娘子便不話了。
她怔怔地看著水麵,然後又閉上眼睛。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轉頭,向李雲心微笑:“真好聽。李郎,湘君是誰?”
李雲心溫和地笑著,用手中的折扇敲敲掌心:“你看我這扇子,從渭城街邊的店鋪買來的。扇骨上是不是有斑點,像眼淚一樣?”
紅娘子瞪大了漂亮的眼睛仔細看看,嗯一聲。
“所以這扇骨,是淚竹做的。”
“傳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人間的帝王,叫做舜帝。還有一條河流,叫做湘江。湘江裏出了一個怪物,常害人。於是那位舜帝就去湘江除害。”
“他的兩個妻子等了他很久也不見回來,就去湘江邊尋他。卻得知舜帝除了那怪物之後自己也死掉了。舜帝的兩個妻子便痛哭,眼淚濺在竹子上,就成了這淚竹。而帝感念舜帝的功德,封他做了湘江水神——便是湘君。”
“啊……我父是洞庭君呢。”紅娘子低低地歎口氣,“那李郎,想做渭水君嗎?”
李雲心的的睫毛微顫了顫。
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瞬間,幾十個念頭掠過他的腦海。他迅地抓住了幾個,但又統統放開。最終他極輕微地出了一口氣,仍平靜地笑:“從未想那麼遠。”
紅娘子沉默了一會兒,便也笑了。
“所以我很喜歡聽人念詩。聽得久了就能聽出一些味道來。比如知道李郎念這詩的時候一點都不歡愉,有許許多多的感慨。”
“我那君父,覺得虧欠了我,便想要補償我。我愛那人世,愛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樣子,君父便要杜生來陪我。”紅娘子看著湖水裏的波紋,“我以前常在湖邊聽人讀書,就是聽他的。”
“可他全變了個模樣,渾渾噩噩,整日口中隻念一句話。”
“李郎生得比他漂亮,話也比他靈巧。我第一次見到李郎……實則……就好喜歡了。”
紅娘子又看來李雲心,眼神平靜清澈。
而李雲心也看著她:“可是……紅娘子你前幾日——”
“因為那時候我雖愛你,卻不忍你受苦,又恐我那君父不允我。”紅娘子看著他,“可現在我君父對我既是我喜歡的,收來也無妨。我的執念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