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屁股已經離開了椅子——他站起來了。
從雲子與樸南子微微皺眉,交換了一個眼神——李耀嗣今不大對勁兒。這是怎麼了?老道從雲子,便一甩拂塵,掐了決,微微閉一會眼,又睜開。
沒什麼異常。
兩個人布下的這陰靈陣,或許不能困住大神通者,但總不至於感應不到。如今這府衙中,除了二人沒人動用靈力。
那麼……就不用管了。這李耀嗣有什麼其他的煩心事,可不在二人負責的範圍內。
於是這兩位,淡淡掃了掃堂下的人,目光在劉老道身上微微停留一會兒,重新合上眼。
府尹這一喊,幾乎所有人都嚇得一哆嗦。
喊完了,李耀嗣隻覺得心髒咚咚跳得暢快,心中的鬱氣,似乎總算發泄了一點出來。便趁勢繼續道:“堂下那兩個——叫什麼名字的?嗯?那的,你先!”
他伸出手,像一個醉了酒的人似的,直愣愣指著李雲心:“就是你!叫……什麼來著?”
見了府尹這氣勢,喬佳明惡狠狠地笑起來。府尹大人這是氣壞了。也難怪,孟噩那老頭子捱了這些,死活不鬆口,非要搞得李大人焦頭爛額,現在是把氣,全部撒在這子頭上了。
他和李雲心離得近,邊冷笑邊低聲道:“一會子,有你好受!”
李雲心不看他,拱了拱手:“回堂上。草民,李雲心。”
他聲音好聽、清亮。但語氣稍有點兒怪,雲字咬得稍長,像是戲腔——又多了點兒懶洋洋的味道。
李府尹聽了他名字,臉一抽,像是吞了一隻蒼蠅。那喬家三人就覺得更快意——這是厭惡到了極點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證實他們的猜想。李耀嗣再把眉頭一鎖,抓起桌上盛滿簽子的簽筒,就向李雲心兜頭砸過去——“我叫你個李雲心!”
可惜準頭不好,砸歪了。簽子散落一地,簽筒砸在正堂門框上、打了個滾兒,停在喬佳明腳下不動了。
第一次見到李府尹發這麼大的火、這樣有失體麵。就連尹平誌也覺得不大對勁,趕緊接口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卻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好了。
劉老道這時候已經嚇得瑟瑟發抖、雙膝發軟,隻道今這坎兒,是捱不過去了。門外圍觀的那些人,這時候也發出低沉的驚歎——李府尹斷案他們是見過的。但那麼一個富態團團的人,何曾發過這樣的火氣?
最多也就是一拍桌子,“杖責二十”,“掌嘴三十”——從來流他人的血,他自己可不傷分毫。
但如今,不對勁兒呀。
唯獨喬佳明最開心,又斜著眼,看李雲心,用隻能被兩個人聽見的聲音撩撥他:“嘿嘿,子……”
李雲心就轉過臉,看著他:“傻比,你煩不煩。”
喬佳明一愣:“啊?”
隨後嗤笑:“喲,你還有脾氣?你不見那李大人……”
“李大人怎麼了?”李雲心看著他,看他這幅表情,臉上忽然浮現起一個微笑來,“你覺得堂上那位大人是你們這些雜碎的倚仗了?你這人是有多討人厭,非要在我耳邊嗡嗡嗡?”
喬佳明意識到,論牙尖嘴利自己似乎從來都占不到便宜。但他知道自己的怒氣,總有能夠徹底發泄的時候——等李大人,氣極了,將這兩個人都下了牢獄,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於是冷笑:“你等著,李大人他——”
卻又一次被打斷。
“我現在就殺了他,你信不信?”李雲心盯著他的眼睛,似乎很不耐煩、又像是倒了胃口,“本來是難得的機會,還想要多觀察觀察。怎麼偏偏你站在我身邊了?搞得我現在一點興致都沒有。”
喬佳明覺得自己好像聽錯了。愣了一會想一想李雲心之前的話,怒極反笑:“你他嗎是嚇傻了?殺?”
他惡狠狠地壓低聲音:“你殺給我看?嗯?雜種?”
他這一句話,得略大聲。他身後的兩個女人也都聽見了。大喬氏是婦道人家,第一次上這種堂,早被氣勢唬得不敢出聲了。之後又見李府尹大怒,即便作為苦主,也是覺得心裏忐忑,更不敢言語。
但此刻聽了這話,知道是兩個人在拌嘴鬥狠——倒是不耽誤她們向李雲心投來一抹嘲諷又可憐的目光。
於是李雲心歎了口氣。就好像,被一個要糖吃的孩子糾纏得煩了。
而兩人低語的這當口兒,李府尹又在怒氣衝衝的、暴躁地詢問劉老道的名字、過往。
他便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咧嘴一笑,用輕柔的、近乎耳語般的聲音:“好。殺給你看啊。”
不等喬佳明再話,李雲心已經撩起了下擺。
露出裏麵的,青灰色的、微微閃亮的、有著魚鱗紋的裏衫。他撩起下擺的同時,已經朗聲道:“大人,草民冤枉啊!”
隨後一步上前、抱拳,半跪在了地上。
李耀嗣暴躁的訊問,被他這一聲打斷了,便皺眉看他。可一看見半跪著的李雲心,竟好像呆住了。表情凝固在臉上、微微張著嘴、飛快地眨著眼皮,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