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這番話跟調和劑似的,一下子就中和了那種嚴肅而又壓抑的氣氛,就連一直緊繃著臉的老爺子,都露出了一絲慈祥的微笑。
那女子又拽了拽沈奕英的衣袖,半是嬌嗔半是認真地說:“老公,你也別總這麼內疚了。畢竟,你也是一門心思想為集團賺錢的。這一點,爸爸心裏比誰都清楚。來吧,坐下吧。”
說著話,就拽著如臨大敵似的沈奕英坐了下來。
直覺告訴我,這又是一位巾幗不讓須眉的狠角色,短短幾句話,就把她性格中的潑辣大方,狡猾聰慧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出來。
我抬頭觀察這個女子。
在這個古宅裏,最屢見不鮮的就是漂亮的女人,可漂亮的讓人過目不忘,記憶深刻的女人,卻是少之又少。毫無疑問,眼前這位,就是那種極具特色的女人,而給予她這種特色的,則是她嘴唇邊那顆綠豆大小,異常醒目的黑痣。這顆俏皮的黑痣不但沒有讓她的美貌受損,反而給她平添了幾分與眾不同的個性和韻味。
主母板著臉說:“碧朱,與其事情發生以後再腆著臉為自己的丈夫打圓場,還不如暮鼓晨鍾,日日督促,讓奕英盡早地把有可能發生的錯誤扼殺在搖籃裏呢。”
碧朱俏皮地吐了吐舌頭,笑意盈盈地說:“是,媽你教訓的是,以後呀,我一定耳提麵命,讓奕英多多跟大哥學習。”
我不由得替那位素未謀麵的沈家大少偷偷地捏了一把汗,和這幾個各懷鬼胎的弟妹生活在一起,估計連睡覺都不能放心地閉上眼睛。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豪門恩怨吧。
正想著,卻突然覺得有一道目光穿過前麵的人牆,直直地盯在了我的身上。我下意識地回頭一看,頓覺烏雲密布,頭大如鬥。
隻見沈奕雄斜靠在椅背上,正不懷好意地盯著我看,那略為豐厚的嘴唇微微上揚,就跟在威脅一個人贓並獲的竊賊一樣。
本來還想著著他剛被沈總教訓了一頓,再無暇分心兼顧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了,沒想到,他居然又沒事人似的開始挑釁我了。偏偏我又不敢得罪他,隻得假裝沒看到他,又把身子往劉小月的身後移了移。
碧朱看向千幽,笑著說:“說到底呀,還是大嫂有福氣,老公那麼能幹,根本就不需要牽掛擔心。”
千幽溫婉一笑,說:“碧朱過獎了。”
碧朱掩嘴一笑說:“瞧瞧,名媛就是名媛,連說話都是這麼文縐縐的,哪像我們,整個就是一潑皮破落戶。”
千幽臉上一紅,便靦腆地垂下了腦袋。
主母“呸”了一口說:“碧朱,就知道你牙尖嘴利,我告訴你,你大嫂身體向來不是很好,你少來調侃取樂。”
碧朱再次吐了吐舌頭,就不再說話了。
這時,一直悶悶不樂的沈奕紗象找到樂子似的,上下打量著千幽說:“大嫂,你說你各種名貴的藥材都吃過了,怎麼這肚皮還沒見什麼動靜呢?”
千幽訕訕地抿了抿嘴,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千姑姑卻已經把話頭接了過去:“大小姐,你一個還未出閣的大姑娘,怎麼也開始關心起這男歡女愛,繁衍後代的事情了?”
沈奕紗說:“姑姑,你少把我往溝裏帶。難道你聽不出來嗎?我這是在替大嫂擔心,你看看你們找來的這些代孕工具,個個都長了一副禍國殃民的狐媚子臉。等她們日後要給我大哥生出了一兒半女,嘿嘿,你就等著讓我大嫂整日以淚洗麵……。”
“沈奕紗,你住嘴。”主母厲聲打斷了她的話。
沈奕紗雖然滿肚子的驚世箴言,但礙於母親的威嚴,也隻能悻悻地閉上了嘴巴。
主母拍了拍千幽的手背,輕聲撫慰:“幽幽,你長她幾歲,別給這混賬東西一般見識,”
千幽的臉上盡管早已經血色全無,卻還是輕聲細語地說:“媽,妹妹心直口快,我不會給她計較的。”
其實我早已猜到,這根本就是一出狗血至極的家庭倫理劇,正房生不出娃,於是迂回曲折地找來了很多生娃工具替自己完善缺憾,彌補損失。偏偏那幾位即將延續封建陋習的犧牲品,卻都是一副甘之如飴,無怨無悔的模樣,甚至被沈奕紗當眾奚落為禍國殃民的狐狸精,也都是一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自豪表情。
突然,門外響起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千幽猛然抬起頭來,刹那之間的激動讓她呆滯的雙眼都變的神采飛揚起來。而背對著我的那幾個美人,也都是一陣難以抑製的輕微顫抖。
腳步聲近了,更近了,不知是不是受突然凝重的氣氛感染?我的手心裏竟也緊張地滲出了一層汗水。
隨著一陣冷風的破門而入,那位傳說中的大少,終於閃亮登場了。
身姿挺拔,翩翩玉立,麵若冠玉,唇若朱丹,尤其是那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霧蒙蒙,濕漉漉,如夢似幻,幽深莫測。
幽冥老板?
居然是幽冥老板?
我為之牽腸掛肚,肝腸寸斷的幽冥老板,居然就這樣毫發無傷地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太好了,太好了,他居然安然無恙?
可這短暫的狂喜,卻猶如撲進沙灘上的浪花,還沒來得及翻騰,就徹底幹涸了。
而接踵而來的痛苦,卻仿佛天崩地裂一樣。我甚至還來不及思考,來不及掙紮,就被到處翻滾的黃沙泥漿給層層掩埋了。
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和那早已經深深刻在記憶裏的形象相互重疊,纏繞,然後發酵成鈍鈍的痛,汩汩地往外冒著血色的悲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