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酒趁年華》
出生在春天的末端,愛的卻是夏天。
我熱愛夏天。那些短暫得飛逝的夏天。正午的樹葉綠得讓人振奮,振奮到覺得自己其實誰都不愛,這種感覺讓我感到豁然開朗,並且幸福。
曾在一所花事繁盛的學校念書,滿眼鋪天蓋地惡狠狠的綠色,匪氣、囂張。花朵絕非纖細柔弱的那類,牽蔓攀藤地擠擠攘攘,強勁自在。尤其是夏天,那座城市有著著名的炎熱,樹木綠得生煙,幾乎要燃燒起來,劈啪作響。
盛夏。陽光凶猛。但我喜歡。因為隻有夏天才比較不冷。
當年念的是工科,不見得有多麼用功,功課倒是能夠敷衍下來。閑時常去圖書館看報紙,隻挑偏愛的那些:《體壇周報》、《球迷》……《足球》上有個專欄作者的文風頗合我胃口,嬉笑怒罵,酣暢淋漓,追著看了許久。
起初我是不去找書看的,偶爾一天,在教室裏上課至人之將息,倦怠地望望窗外的樹木,樹和樹之間,舒展著一天一地的葉,連綿地被風追逐著,飛。飄飛。初冬了,那葉子仍綠意盎然,枝芽盡端,開起一串串黃色花朵。天氣漸涼,黃花越開越多,越開越盛,顏色也由淡黃轉為金黃,最後,通體樹身有大半為金黃色花朵掩盡,黃澄澄的一串串、一群群,像兜頭暴雨。
啊,這是什麼植物?問過許多人,都不知道。隻好到圖書館查資料,翻到《植物圖解》,才知它叫黃金急雨。僅僅隻是幾個字,就將這種植物形容得完全,紛紛揚揚的,像淒美的死亡,一場決絕的、蓄謀已久的、飛速死亡,無可挽回。
恍然想起童年時看電視劇《紅樓夢》,聽到裏麵的唱詞: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我是不看《紅樓夢》的,字句過於繁複精致,我不大看得懂。
但至此,開始借書了。書太多了,又非科班出身,不懂怎樣的書才是好書,看到舊的、殘破的,紙張發黃的,就挑出來。執的信念是,舊的,總是好的。
拿一冊在手,挑個靠窗的座位,看到眼睛累了,間或朝外望幾眼。
慢慢也懂得挑書看了,學會欣賞文字本身的鮮美,和詩歌歌賦以外的真義。這是一段歲月靜好的日子,足夠成就心路的何去何從。
後來就有了喜好,願意反複誦讀的,惟有蘇辛詞。蘇軾,辛棄疾。蒼茫,悲壯,遙遠,惆悵,慷慨擊節而歌,偶爾也有老夫聊發少年狂的爛漫。想象中,落魄英雄的身邊,是不該少了酒和紅顏的。如果是國畫,就該是茫茫雪夜中,遠遠瞧見木屋裏,燃著的炭火。
這世道這樣忍心,還好,你在。
就這樣一天天地成長,在暗夜裏打著手電筒看書,聽電台。喜歡的DJ有一把低沉的嗓音,說著他的渴望和夢,說他的音樂和文字,配老老的歌,是我荒蕪心事裏的午夜玫瑰。多年後他出了一本書,隔著白紙黑字,舊時光陰撲麵而來。
那年我十七歲,剛進校時尚有一種普通的俏,在夏天清晨,和寢室另外七個女孩一起,把頭發盤成髻,穿繽紛的裙子去上課,每個人都有一張不化妝仍清香嬌嫩的麵孔,一路被很多人看。心裏得意,表情卻越發不動聲色。
然後,從什麼時候開始,長成了一把刀,拔出來,錚錚然,照得人眉發皆碧。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冒犯了一些人,日漸疏遠。她們學會收拾自己,描眉畫唇,討論瘦身、恰恰、倫巴、美容等時尚話題,聚在一堆打牌,交流織毛衣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