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他有我帥？！”
“不服氣的話，我們去問千砂……呃，千砂？”
一回神來，才發現千砂已經靠在台階下麵的玻璃上睡著了。
他頭剛好靠在紅色的玻璃上，微微的紅色的光反射在他深藍的發絲，像從海底深出開出的小小的花。
“真拿他沒辦法……”淩靜羽在他身旁蹲下。
像一股寒流來襲，突然就將他們籠罩，剛才的快樂心情也一下子消失了。
“你說，等這次他醒了，是不是又會把一切都忘掉？”“誰知道呢。”葉隱的聲音也有一絲凝重。
夜幕在這座美麗的玻璃城降臨，街上仍然熱鬧，燈光和星光一起亮了起來，透過彩色玻璃朦朧地散開，城市仿佛多了千萬種不同的色彩。
把千砂輕輕放下，他安靜地睡著，淩靜羽和葉隱坐在屋頂上，俯視這美麗的夜景。
“真漂亮！”她伸手，隔著空氣輕撫那些夢幻一般的光，“葉隱，我突然很害怕……我對千砂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所以才到幻想島來找他，本來以為隻是錯覺而已，可是現在……我有很不好的預感，看到千砂總是忘記一切，我突然在想，是不是跟我有關呢？”
她決定把這些日子一直埋在心裏的疑惑，全部向葉隱說出來。
從小到大，總是被筱雅依賴著，她習慣了所有事情都自己解決，所有問題都靠自己找到答案。
可是現在，對於千砂的事，她太不安了。
她無法解釋自己內心中那份隱隱的憂鬱是什麼，每當看千砂睡著，不這份不安就更加強烈。
現在，在這個玻璃的城市裏，她和葉隱坐在這裏，看著天空與城市的光，忽然有一個念頭，她決定把一切都告訴葉隱。
雖然她沒有說出來，可有生以來今天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那我保護你。”她是很高興的。
因為一直都在她在幫別人的忙，小語也好，淩筱雅也好，大家都習慣讓她來解決麻煩，現在，終於有人說要保護她。
“你有過這樣的經曆嗎？整理櫃子的時候，突然找到小學時候的日記本，雖然裏麵寫了什麼一點都不記得了，然而就是有一種很懷念的氣息……我每次看到千砂都會有這種感覺，就好像丟失了很久的東西，又突然找回來了一樣。”
“是嗎？”葉隱怔了怔，“我以為你隻是對著他發花癡。”
……剛開始，確實是這樣沒錯啦。不過這句話淩靜羽可沒敢說出來。
“……我很快就發現不對，雖然看到千砂很高興，雖然喜歡他，卻並不是那種喜歡，隻是，怎麼也沒辦法不管他，你看他這樣，整天都呆在遊戲裏，記憶力又差，還總是睡覺，我沒有辦法不管他……”
“我了解的……”葉隱的聲線低沉，卻讓她有一種安心的感覺，“可是，為什麼會覺得跟你有關呢？”
“不隻是覺得……”她點點頭，“我姐姐看到千砂的照片時，反應非常奇怪，問她怎麼回事，她不肯說，還害怕地往被子裏鑽，讓我不忍心繼續追問，本以為找到千砂就會明白是怎麼回事，可是他又什麼都不記得……”
“害怕？”他皺起眉，“為什麼會害怕？”
“因為……她是個非常膽小的人。”
“可看到照片就怕成那個樣子，不覺得奇怪嗎？”
淩靜羽怔住了。
他說得沒錯，淩筱雅確實膽小，但上次的反應也太誇張了，現在一想，覺得很不對勁。
“向她問清楚吧。”葉隱說道。
“嗯……”她無力地垂下頭，淩筱雅一旦固執起來，也是很麻煩的，如果她怎麼也不肯說，那該怎麼辦呢？又或者，是她自己的潛意識裏不敢去碰觸真相……
以為隻要找到千砂就好，能在他身邊就可以了……所以才沒有逼問淩筱雅，但是，是什麼事讓她也如此害怕呢？
是的，是害怕，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有點害怕。
“我該怎麼辦呢……”
“別那個樣子。”
在她出神之際，一雙有力的手緊緊扣著她的肩膀，他的頭繞過來，嘴唇在她額際輕輕碰了碰，再從後麵將她擁住，又漸漸收緊，直到再沒有任何一點距離。
“你不是隨時都很囂張嗎？……我討厭那個沒自信的你！”
他的聲音貼著耳朵從後麵傳來，淩靜羽慌了，如果這時候有心跳的話，那到底會劇烈到什麼地步？會不會瘋狂到每秒都幾百次呢？
那是什麼感覺呢？
她愣愣摸著自己的額頭，這是第一次，有個男生這樣認真地對她說話，親吻她。
嘴唇的觸感很柔軟，觸碰在她的皮膚上，輕柔得如同天鵝絨一般。
認識葉隱這麼久，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溫柔。也許隻是她在做夢吧？這麼不切實際的事情……
一直都覺得，他是被寵壞了，脾氣大，又別扭，還自戀。剛開始，真的很看他不順眼。
可是，後來才發現自己錯了。
打怪的時候他最出力，每次都很用力的保護她，渾身是傷也從來不抱怨。他是天生就會發光的，不管在任何地方都光芒萬丈，無人可敵。
如果不是在遊戲裏相遇，葉隱根本就不屑和她說話。可不管是不是在遊戲裏，她也一定也注意到葉隱，因為他長得那麼好看，又那麼善良體貼。
她隻是，試著來到這個遊戲，試著去找找帥哥。並沒有要求很高，除了不是愁南高中的男生，能有一個普通的帥哥在麵前，也已經很開心。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葉隱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的距離太遠，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抱過幻想。
然而現在，葉隱卻抱緊她，溫柔的安慰她。她連一點興奮的感覺都沒有，這就好像買了頭獎，卻被成堆的鈔票給砸暈了，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思緒像潮水一樣湧來，時長漫長得快令人窒息，又或許隻是那麼短暫一秒而已。
“誒，那個……”
“不準回頭！”他大聲命令道。
“你、在不好意思嗎？”她將下巴抵在他手背上，忽然笑了。雖然她也覺得害羞，但顯然葉隱還更嚴重一點，因為他的手都在輕輕地顫抖著，可是動作又很小心，像擁著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你、你是喜歡我嗎？”她小聲地問。
葉隱沉默了好一會兒，等得她都快失去信心了，他這才鼓起勇氣，一鼓作氣地道：“喜歡！你呢？”
她整個人都蒙了，腦子裏一片空白。
一直藏在心髒深處的，那一點點期待，顫抖著破土而出了。
思緒亂糟糟的，舌頭像是打結一樣，她張開嘴，想了半天，最後才說，“……你不覺得順序有點問題嗎？一般是先告白、確認對方喜歡你、再擁抱、再親吻……可為什麼，我們都亂七八糟的。”
“不用管這些啦。”葉隱也有點臉紅。
“怎麼可以不管，第一次被親到，我當然希望是在有準備的時候……”
“……遊戲裏的話，確實是第一次呢。”
“說什麼啊？”
葉隱沉默一下，氣氛突然有一點點小小的凝重，淩靜羽也不知道哪裏惹到他了，正覺得不安，他忽然鬆開雙手放開她，她從他懷裏離開，竟覺得身後涼涼的，不習慣起來。
“連這種事都會忘……算了，本少爺今天不跟你生氣。”
是你沒有說清楚吧！淩靜羽在心裏說道。
夜色靜謐，可對玩家來說，不管黑夜白晝都沒有區別，大家依然興致高漲，組隊的組隊，殺怪的殺怪，買賣的買賣。
夜景實在太漂亮，令她感到夢幻一樣的留戀。
下線時已經很晚了，給千砂留了很多條消息，讓他醒來就下線去睡，不能亂跑，要等著她和葉隱。
放下頭盔，雖然已經深夜，卻一點睡意也沒有，走到客廳看到淩筱雅剛洗過澡，正坐在地板上吹頭發。
“筱雅，有件事，你一定要告訴我。”淩靜羽在她身旁坐下，語氣認真地說。
“嗯。”
“告訴我千砂的事。”
“千砂是誰？”筱雅一臉迷茫。
“就是那天，照片中的男生。”
淩筱雅頓時顯露的驚慌自然沒有逃過淩靜羽的眼睛，她一把放下電吹風，身體下意識就往後逃。
“不、不是他……我隻是認錯人了……”
“那就把錯認那個人的事情告訴我，這對我很重要的，筱雅。”淩靜羽下了決心，就算她又哭起來，也不能心軟。
“不……”她站起來，慌亂地往房間裏逃，淩靜羽跟了過去，她不斷後退，眼神變得恐懼，最後慌不擇路地鑽進衣櫥裏，用力把門扣上，“靜羽……求求你，不要再問了……”
“那怎麼行？你到底瞞著我什麼？”
淩靜羽想把衣櫥的門拉開，可淩筱雅卻死抓著門不放，就算幾次手指被夾到，疼得她直掉眼淚也一次都沒有鬆手，不管淩靜羽怎麼勸說，她就是不開口。
“你真的不說是嗎？”終於，淩靜羽被她的固執惹惱了，“那好，我以後再也不要理你了！”
說完，她生氣地轉身大步走開。
有什麼麻煩就隻會找她，可現在，當她需要知道真相時，卻怎麼也不肯開口，淩靜羽的耐性很快就被她給磨光了。
“不要……嗚嗚……不要……”衣櫥的門開了，淩筱雅哭著追出來扯住她睡衣的衣角，“不要不理我……”
“那你就告訴我啊！”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她語無倫次地說著，哭得險些順不過氣，淚水大滴大滴地掉，像因為做了錯事而不知所措的小孩一樣失聲痛哭，“可是，一定是認錯人了……一定隻是長得像而已……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他會就這樣不見……”
“你到底做了什麼？”淩靜羽抓住她的手。
“隻是認錯了……因為……”
“你快說啊！”淩靜羽的心裏因為緊張而焦急萬分，聲音也不覺放高。
“……世上已經沒有這個人了，已經不在了……”
淩筱雅臉上的淚水“嗒”地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倏地收回手，頓時頭痛欲裂。
“你說什麼，不要胡說！”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淩筱雅的哭聲突然變得模糊，“我想保護你，靜羽，我隻是想……”
她推開筱雅，用力地搖晃頭，拚命地想要想起什麼，可是所有的聲音都漸漸變得遙遠。
淩靜羽一直都在做夢。
夢中，她看到一個穿著淡藍色衣服的小男孩在對她招手，潔白的胳膊用力揮著，衣服裏漲滿了風。
一起玩吧！
我不會忘記的……
我相信，我相信……
是誰說了這些話？為什麼聲音這樣熟悉。
當她從夢中驚醒的那一刻，突然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聲音。
原來這些話，都是她自己的嗎？
外麵已經天亮，看著鏡子裏自己那睡眼忪惺的眼睛，她慶幸還好今天是周末，不然真不想去學校。
筱雅的狀況比她還要糟糕，一整個晚上都在發噩夢，不斷呢喃著夢話，最後哭得脫力，夜裏就突然發燒了。
“對不起……”眼睛腫得像核桃，聲音也完全沙啞了，可當她睜開眼睛，第一句就是向淩靜羽道歉，“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解釋……讓我想一想，靜羽，我……我今天一定會告訴你這是怎麼回事，可是……讓我想想……”
“……那就不要哭了，我被你哭得頭痛死了。”淩靜羽把熱過的牛奶遞給她，好不容易才逼她開口，結果她說半句話就要哭十分鍾，幾個小時候過去什麼也沒說出來。
“對不起……”
“你真是個大麻煩，喝完牛奶把這些藥吃了。”淩靜羽將藥片分好，也放在床頭，“每次生病都要很久才痊愈，嗓子很疼吧？給你潤喉糖。”
“對不起……”她低下頭乖乖道歉，“那個時候……你變得很奇怪……我好害怕……因為太害怕了……所以……我隻是想保護靜羽……嗚嗚……”
“快點吃藥，下個星期爸爸媽媽就要回來了，我可不想被他們說虐待你。”
兩個人如雞同鴨講，說到最後筱雅又啜泣起來。
淩靜羽摸了摸她額頭的溫度，最後將溫度計塞進她嘴裏，“從小到大，每次都這樣，你闖了禍挨罵的卻是我，迷路也是我去找你，你每次哭，大家都會責問我為什麼要欺負你，為什麼不好好照顧你……”
她的聲音漸漸沉下去。
堅強的靜羽，聰明的靜羽，從來不需要任何人費心。
而筱雅卻不一樣，她總是霸占著所有人的愛，就因為她比較笨，比較迷糊，所以總是被人疼惜著，讓大家都放心不下。
靜羽考了一百分，那是理所當然的，而筱雅不小心及格一次，那都是需要慶祝的奇跡。
“靜羽，要照顧筱雅啊，因為你們是姐妹。”
可是，我才是妹妹，為什麼卻要照顧姐姐呢，年幼的她曾這樣疑惑著。
“靜羽，筱雅成績不好，你要多多幫她哦……”
那是因為我看書的時候她都在玩，所以才成績不好的。
“靜羽，筱雅很怕寂寞的，你要多陪她玩，因為你們是姐妹。”
可是，我也想有自己的朋友啊，為什麼要把所有的時間用來陪她呢。
“靜羽，你不能讓別人欺負筱雅哦，你要保護她……”
可是……可是……
回憶如潮水滿漲，淩靜羽木然接過筱雅遞來的杯子，牛奶已經喝完了，隻剩一點泡沫留在杯口。
“對不起。”像是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筱雅隻能小心地道歉，雖然並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
對不起。
她總是不斷的惹麻煩，然後不斷向他道歉。
淩靜羽轉過身去，想要逃出這個令她感到窒息的房間，在關上門之前，她盡量平靜地對筱雅說：“我先去上網，你再睡一下吧，中午我來做好吃的。”
“嗯！”聽到會有好吃的東西，筱雅暫時忘記了害怕的事，眼睛因為興奮而發出光彩。
我也想有人保護我。
我也想有人陪我，我想交自己的朋友。
沒有人聽到她的呐喊，這些聲音像是黑色的魔咒一般深埋在心裏，紮了根，長出尖尖的刺哽住了喉嚨，於是對誰也說不出口。
不得不照顧她，不得不擔當起姐姐和保姆的責任，曾經恨不得這個世上根本沒筱雅的存在，甚至希望她消失掉就好了，可是，這個被她視為大麻煩的人，卻大言不慚地說想要保護她……
應該感到高興嗎？
隻是不敢相信，同一天，有兩個人都說了她渴望聽到的話。
她就像個快要渴死的人，突然被灌了一整桶水下肚，這種幸福沒讓她感到舒暢，反而滿脹在身體裏發起疼來。
“我還真容易滿足，一滴水就能把我撐死了。”她站在門外，忍不住自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