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年當中最好的季節,這是這一季中天氣最好的一日,無風,少雲,陽光明媚,卻不燥熱。
但無關天氣……
碧水清泉仍在碗形的山穀中流轉往還,仍是絲絲牽係,縷縷癡纏,仍是生生息息,永不停歇,故而,此穀得名為輪回穀,此泉得名為往生泉。
即生是死之始,死亦是生之始。
無人能說得清到底哪裏才是開局,又到底哪裏才會是終結……
就算是站在輪回穀高處的大天師,有著洞悉天下人命運、通曉過去和未來之能亦是一樣,理不清的煩亂,拋不下的舊事……複雜地俯凝淹沒在朦朧水汽之下的絕美少女,刻意壓製的過往竟在此時此刻層層疊疊,似要衝破千年封印一湧而出。明明對於自己而言是最情不能堪的禍起緣滅,偏偏卻是促就了她在新世界主沉浮話風、流的另一種變相成全!
難免滿懷感喟,心下悵然。
也罷,既然連最無情的歲月都蕩滌不去深深掩埋在心底的虧欠與悔恨,何不就此坦然麵對,為一切的罪做個徹徹底底的了結!
堅定目光,再無遲疑。
雙手執起神賜法器乾坤八卦鏡,灌輸意念,袖袍鼓動間,符咒張揚,睥昵萬物。頃刻,仿佛天地受命,蓄勢待發,狂風驟起狂卷,黑雲層層壓近,凝聚迅疾,直至遮天避日,再不見半絲光影!
就當這黑暗的吞噬即要奪去所有人的呼吸之時,黑暗之巔卻乍起雷鳴不斷,緊接九道閃電破空出世,各執一方,似為恭迎隨即出現的、淩駕於萬物之上的乾坤八卦圖。
奇絕的乾坤八卦圖現於高空,由點到麵漸變漸大直至鋪天蓋地,似真又似幻,極盡玄妙!
藏身暗處的一道神秘的暗黃人影不禁驚歎,暗自欽服。試問如若有的選擇,誰願同大天師敵對!
掃了一眼潛伏暗處的上千兄弟,再仰望風雲變色的無垠蒼穹,此次一去,無異於蚍蜉撼樹,妄想成功,簡直癡人說夢!然而若是退縮,恐怕回去,更是生不如死……
兩難境地下,絕處再不能逢生。
狠一狠心,“動手!”
“真是愚蠢!真是愚蠢!”
潔親王府裏,一位已入花甲之年的老婦人收回望向遠處輪回穀上空的精利目光,狠狠地敲擊著手中的羊頭拐杖,怒不可遏,“就為了去刺殺那麼一個小丫頭,不惜人力也就罷了,居然還敢正麵衝突大天師,她究竟有多少個膽子!”
“娘,她就是因為不敢輕敵,所以才派去黃、紫、綠三位曜使,連同他們各堂口下的兄弟,共三千餘人,其實力足以媲美一支精銳之師,想來,也不會全無半點勝算吧……”一位穿著極為尊貴的中年女人小心翼翼地安撫道。
然老婦人卻根本不為所動,反而更加憤怒,“愚蠢!愚蠢啊!她糊塗也就罷了,那是因為她被多年積壓下的仇恨蒙蔽了理智,可怎麼連你也跟著瞎鬧!大天師的能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豈是人力可抗衡的!她以為大天師要為那丫頭做法,便就有可乘之機?哼,簡直不自量力!還好她沒親自去,否則也一樣是有去無回!”不由得仰天長歎,“隻可惜了我們暗中經營這麼多年的實力,這一役就要為她折損近半!”
“娘,您會不會太過悲觀,這次的做法非同小可,看當年老祖宗的萎頓便可知一二,所以即使是無所不能的大天師,也必定會有不小的功力損耗……”
“那又如何?!你別忘了那丫頭身邊還有那幾個男人在。這些年我們明裏暗裏在那個小丫頭的身上動了多少心思,可結果呢,皆是無功而返!足可見她身邊之人的不簡單,恐怕就算最後他們失了大天師這倚仗,那些草包也同樣難以成事……”
果不出所料,不過一個回合,三位曜使所帶領的三千餘人便已損失四成!然大天師卻絲毫未受影響,仍繼續將精神力灌注到乾坤八卦鏡之內,直至一道九彩光柱破鏡而出,穿過高空中的巨型乾坤八卦圖,破入厚重的雲層,深達未知之處……
也隻有大天師知道,它正通往另一個世界,為了去喚醒一個即將沉睡下去的卻本不該沉睡下去的靈魂。
在另一個世界,九彩光柱劃破重重夜空,掠過燈紅酒綠,奪星月之輝,令無數人駐足側目……
然在某個黑暗處,不斷蔓延的血泊中正側躺著一個已無半絲生氣的女人,唯有胸前的吊墜不停跳動,愈來愈烈,宛若一個欲要脫離陌生世界的禁錮而欲奔向娘懷抱的頑皮孩子,直到同那道來自天外的九彩光柱融為一體,才漸漸平息,開始自動吸納從女人體內散出的靈魂光點。
待光點全部納入吊墜之內後,吊墜利落地掙開吊繩,追隨著迅疾消失的光柱而去。
九彩光柱之中,詭異的符文之下,不斷地閃現著這個女人的所有記憶:從出事前的車禍,到自己公司的成立;從獲得高等學曆,到中學的枯燥苦讀;從小學的嬉戲玩鬧,到幼年時的無憂無慮,最後一直到一切回歸原點……
而對於這個女人而言,沉沉浮浮早已分不清究竟身在何處,仿佛一生的疲憊感全聚於此,不知所謂,更尋不出個緣由,想擺脫這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卻又無半點頭緒,隻感覺自己正被厚重濕熱的霧氣纏繞,渾渾噩噩,似夢非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