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水純在回頭的那一刻,看到他壞壞的笑臉,同時他也看到了她異常蒼白的臉色。她緩慢地朝他綻放出一個微笑,右手按著腹部,在他驚愕的視線中沉重倒下!
急救車……擔架……氧氣呼吸器……警笛……
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她微笑著閉上眼,沉浸美好的夢境裏。夢裏有大片大片的花海、藍天白雲、芬芳花朵……夢裏美如天堂,由愛滋生出的奇幻天堂。
“妖精是沒有心的!它們隻知道吞噬別人的美夢,靠著虛幻夢境生存下去。它們看不見悲傷、真情和感動,它們永遠沉溺在別人的夢裏,飄渺地活著。”
漆黑的夜裏,月光朦朧,就好像給天和地覆上了一層白紗。精靈兄妹夜翔和夜蓮倚坐在“通靈池”高高的雕像上,“可是在我們幫助棱銘喜歡上樂水純的日子裏,我喜歡上了棱銘,哥哥你卻喜歡上了樂水純。哈哈,沒有心的精靈,怎麼可能會喜歡上人類呢!”
此時,夜翔蜷縮著身子,將頭難過地埋進翅膀裏。他在哭,聲音壓抑,伴隨著樹葉被風吹動的聲音。
天上孤零零的月亮,慢慢地缺了一道口子,仿佛它也在為這一對精靈兄妹心痛。一點點,一點點,月亮的缺口越來越大,原本朦朧的月光漸漸被黑暗遮蓋。
當最後一束月光打向“通靈池”時,妹妹夜蓮狼狽地吼道:“為什麼樂水純死了,棱銘還忘不了她,為什麼我永遠無法替代她,為什麼棱銘要狠心丟下一切陪她離開!”當月光射向雕像的眼睛,化成千萬道耀眼銀光時,她提高音調,“我詛咒拋棄我的棱銘,在轉世後仍舊殘留此生的記憶,而他喜歡的樂水純一定會在十六歲那年變成魚!”
夜翔驚駭抬頭,看見那道雷打向“通靈池”,升起一束白光,他的瞳孔驚恐放大:“不——”
“一切就如你在夢境裏看到的那樣。樂水純死後,棱銘割腕自殺了,噬夢精靈夜蓮對他們下了詛咒然後自殺,淹死在‘通靈池’裏。而夜翔,吞下夜蓮的‘願金球’,許願他和夜蓮轉世能變成人,也就是這一世的藍子揚和藍子純。”
從那個夢境裏清醒過來後,精靈夜羽神情鄭重地向我解釋道。而此時的我,除了訝異和震驚,再也沒有其他感受。
呆呆地看著前方的某一點,腦子空茫空白,仍舊停在那個夢境中,電影般回放著一切——紛揚飄落著粉色花瓣的櫻花林,琴房裏抱著素描簿低聲哭泣的樂水純,在女生尖叫聲中炫目登場的少年棱銘,以及有著妖媚笑容的噬夢精靈夜翔、夜蓮……
這一切,美得就像一場夢。它真的發生過嗎?就在我的上一世?
“怎麼可能?”良久,我才有了一點反應,扯了扯嘴角想嘲笑他的說辭,卻發現根本笑不出來,“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回答我——既然夜蓮的‘願金球’被夜翔吞掉了,在轉世後藍子純又怎麼會有‘願金球’呢?既然你前麵說‘願金球’相當於精靈的心髒,為什麼‘願金球’被我吞掉後,藍子純反而沒有死掉呢?”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藍子純這一世轉世成人,沒有‘願金球’卻有了人類的心髒,當然可以活下去了!而‘願金球’被許願者吞下實現願望後,也會自動離開那人的身體。如果要將願望破解,隻有再次找到‘願金球’並吃下。上一世,夜翔吞下了夜蓮的‘願金球’,許願他和妹妹能轉世成人,願望實現後,夜蓮的‘願金球’就離開了夜翔的身體,結果陰差陽錯地被你吞進了肚子。所以我說,‘願金球’被你吃掉可惜了,因為無法實現願望,所以它不可能從你的體內出來。”他聳著肩解釋道,“不過,有一點我感到很奇怪——你前世的夢境被夜翔吞噬,理應不會再轉世的,可你現在居然還活著,這真是奇怪。”
他托著下巴慢慢在我的手掌心裏坐了下來,陷入深思:“不可能的,不可能會有啊。”他的眉鎖起,不可思議地搖頭,“被噬夢精靈吞噬掉夢境的人,靈魂會永遠困在夢境裏無法出來。所以,隻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你的存在。”
我瞪大眼睛:“什麼?”
“那個原因就是,”他突然抬起頭來,在昏暗的空間裏,綠色瞳仁盈盈發著亮光,目光銳利如兩把刀直直刺進我的心髒,“你不是樂水純!”
“什麼?”我更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我不是樂水純那我是誰?棱銘是炎的上一世,她因為喜歡樂水純才追尋在我身邊守護著我,如果我不是的話……等等!“樂水純”,“棱銘”?這兩個名字……忽然我腦子白光一閃——
“米拉菲,走開,從我的身體裏走開!我已經等得太久了。求求你,走開!求求你,走開吧,把棱銘還給我,好不好?”
“你是誰?棱銘是誰?我不認識你啊。為什麼你有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我是樂水純。求求你,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我將近段時間做的噩夢說出來,夜羽終於眉頭舒展,恍然大悟道:“這樣的話就可以理解了,你的確不是樂水純。”他從我的手掌心裏站起來,綠色的瞳仁一眨一眨地盯著我,“樂水純上一世的夢境被夜翔吞噬,原本沒有這一世,可是因為夜蓮的詛咒——她詛咒轉世後的樂水純會在十六歲時變成魚!所以,當你沒有變成人魚之前,你是米拉菲,可當你變成人魚之後,樂水純因為詛咒從被困的夢境裏出來了。”
“我不理解。”我拚命搖頭,腦子亂糟糟的就像被人強行塞進去一團亂麻,怎麼也理不清頭緒,“什麼叫變成人魚之前是米拉菲?難道我成為人魚之後,就不是我了嗎?!”
“就快要不是了!”他歎息,“現在,你是樂水純,樂水純是你,你們是一個人。隨著時間的推延,你體內的‘樂水純’會逐漸從夢境裏釋放出來,變得越來越強大,強大到控製你的思想和意識。也就是說,過去的你和現在的你,你們兩種思想在爭奪一個軀體!詛咒的時間是十六歲,所以在你十六歲生日那天,樂水純就會徹底占領你的身體!”
“騙人!”我怔住,全身血液齊齊倒湧,耳膜也嗡嗡響著,“你的意思是,我精神分裂,有兩個不同的自己,我很可能會被樂水純擠出去,以後就沒有自己了嗎?”
夜羽沉吟半晌,眼神憐憫地看著我:“從表麵上看,是這樣的,但也不完全是。精神分裂是因一個人的人格分裂而成,但你和樂水純卻是完整的兩個個體啊——前世和今世。”
簡單的幾句話猶如五雷轟頂!
原以為失去雙腿變成人魚已經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事,可是居然……居然……樂水純變得越來越強大的話,我就會漸漸地弱下去,直到消失。再也不能看到炎英俊帥氣的臉,也不能被他淺咖啡色的溫柔眼眸看著!
等等——
十六歲那天會變成樂水純?!
“她不行。我想過了,那個約定不行!”
“她行。因為我已經喜歡上了她,所以她行!還是,你希望以悲慘的方式解決這件事?!相信我,那麼做的話,你會後悔的!”
“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如果一開始你就做出正確的選擇,也不會讓事情發展成現在的局麵!你做錯了,是你做錯了,為什麼要犧牲別人的幸福來彌補你犯下的錯?!”
“炎,為什麼你一直都戴著麵具隱瞞自己的身份呢?為什麼不在八歲那年就跟我做朋友?如果那天我沒在電梯裏遇見你,你是不是一直都會這樣默默地守護著我,而不出現呢?”
“沒什麼,隻是在等一個時機。”
“在等一個時機?那個時機是什麼時候?”
“你的十六歲生日。”
“為什麼要等到十六歲生日?難道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轟——”
原來……原來楚炎和藍子揚早就知道我會在十六歲生日那天消失!所以楚炎才想等到我消失後跟樂水純相遇,所以在那之前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想跟我的生命有牽連,他怕我跟他的關係熟絡後會不忍心對不對?所以他寧願選擇把我當陌生人,在樂水純接管我的身體之前,他負責保護我,在樂水純徹底占領我的身體後,他們就可以繼續相愛。
怪不得他一直說欠我,是想在我消失以前做出補償吧?原來在楚炎眼裏,我不過是個暫時保管樂水純身體的工具!他對我那麼溫柔,都是因為樂水純,帶我去教堂,其實也是……是為了補償我吧?
“我要消失了。”我聲音顫抖,肩膀顫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夜羽,我要消失了,對不對?”喉嚨忽然哽住,像被一隻大手緊緊地扼住。比起讓我即將消失的事實,更讓我痛徹心肺的是楚炎的利用!他喜歡過我嗎?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有嗎?
“沒關係,隻要炎幸福的話,怎樣都沒關係!即使是消失自己。”眼淚湧出眼眶,我抬手用力抹掉,拚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來,“真的沒關係。”
“唉,可憐的拉菲,隻要在十六歲生日那天恢複人形,打破變成人魚的詛咒,這樣消失的就是……”忽然夜羽打住了話頭,兩隻長長尖尖的耳朵豎起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跳到了石板上,鑽進藍子揚的口袋裏。與此同時,我聽到從隔壁山洞傳來的腳步聲。
看來,那幾個家夥已經為我找到買主了!
原來我的買主是楚炎!他為了以防萬一,在拉菲草戒指裏安裝了微型跟蹤儀,所以當他醒來後沒有見到我,就很快追了來。生命垂危的藍子揚被送去了醫院,幸好那家夥生命力頑強,白賺了我一罐子眼淚後終於蘇醒過來,身體並無大礙。
隻有我,正在一天天地消失著!體內的樂水純越來越強大了——在我睡覺時、閉眼時、哪怕是安靜地想心事時,都會突然出現擾亂我的思維。甚至有兩次當我跟炎說話時,都不知不覺用了樂水純的口氣和語調!她越來越充滿我的大腦,主導我的意識,而體內的米拉菲正在逐漸地縮小。也許會在連我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不再是自己了。
當然,楚炎和藍子揚都發現了我的異常!他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藍子揚憂傷且沉默,我知道他很難過,他是真心喜歡我的。我很後悔為什麼我喜歡的不是他,可是後悔之餘卻是慶幸——幸好我沒有喜歡他,否則,在我喜歡他之後變成樂水純,對他而言是更大的傷害!
所以,在我消失之前,我拒絕見他。我不想讓他傷心難過,更不想看到傷心難過的他。
至於楚炎,他總是淡淡的,一如既往地對我好。即使天在他麵前塌下來,我想他都能保持著處變不驚的態度。他現在應該很開心吧?應該每天都在期待樂水純的出現吧?也許出於對我的愧疚,他開始早出晚歸,盡量減少與我見麵的次數。
我那麼喜歡他,即使知道他隻是在利用我保管樂水純的軀殼,還是無法控製地喜歡他,每天睜開眼睛就想見到他。
“把棱銘還給我。”
“他不是棱銘,他是楚炎,到底要我解釋多少遍你才能理解!”
“不,他就是棱銘,我喜歡的棱銘。求求你,把他還給我。”
“那我也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了,我的夢裏離開,從我的生活裏離開!我喜歡炎,可以為他做任何事,你能為他做到的我都可以,我喜歡他一點也不比你少!為什麼要趕我走,為什麼要讓我把他還給你?”
“因為棱銘需要我。”
“他不是棱銘。”
“他是,他是!他仍然記得我,他會喜歡你保護你,都是因為我!為什麼你不能成全我們?上一世我們相愛得那麼痛苦,求求你,把他還給我。求求你,求求你!”
“從我的夢裏離開,求求你!”我尖叫著從夢中醒來,腦門、後背和脖頸全是冷汗,心髒還在胸口“怦咚怦咚”地劇烈跳動。
今天是八月二十六日,是我的十六歲生日,也就是說,我即將在今天消失!
失魂落魄地從床上爬起來,我擦掉額頭上的汗珠,想起一個星期前在山洞裏夜羽說的那些話,心一點一點變得沉重。
不要!不要消失!我掙紮著想爭取更多的時間停留,想陪在炎身邊,聽他說話看他笑,哪怕隻是感覺他的呼吸,都會心滿意足。可為什麼炎每天都匆匆出門,將我一個人丟在草地上曬太陽?為什麼不陪著我,讓我在世界上的最後一點時光裏,都充斥著他的身影?
洗漱完畢,我失魂落魄地換掉睡衣,坐到鏡子前——
“啊?”
梳子從我的手中跌落,我愣愣地盯著鏡子裏的自己,臉色蒼白得完全沒有血色!
鏡子裏,我穿著自己最討厭的粉色蕾絲裙,梳著繁複的公主頭,頭上還紮著和裙子一個色係的蝴蝶結。額前的劉海彎成弧月形,用粉色草莓夾子夾住——這樣的裝扮是我從未有過的,而在那個關於前世的夢境裏,甜美的樂水純在和棱銘約會時,最喜歡打扮成這個樣子。
瘋狂地將頭發弄亂,瘋狂地換下身上的衣服,瘋狂地將梳妝台上的東西掃落在地,我朝鏡子砸過去一本書,然後是一個杯子,然後是一個發夾,然後是各種各樣的東西, “走開!”我無助地叫喊,“走開,求你了,走開!”忽然一隻手搭上我的肩膀,引起我更為恐懼的尖叫。
“啊——”
然後肩膀一緊,我的身體被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是我。”炎低啞的聲音響起,“拉菲,拉菲,你怎麼了?”
“炎,”我臉色蒼白,失魂落魄地抱緊了他,“炎,今天不要出去了,好嗎?我好害怕。在你離開的時候,我隨時會消失的……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