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動作越來越快,雙姝撥琴越來越急,渺渺仙音好像正在攀登一座無窮高峰,一寸寸、一點點艱難前行。
“呲……”
“砰……”
終於,一聲刺耳尖嘯,一道沉悶巨響,刹那穿透大廳,片刻消弭無蹤。
安靜,寂靜,死靜……
場中諸人身體齊齊晃動,眼望高台,麵露興奮。
片刻,潮水般的掌聲驟然響起。
遠遠看去,台上琴藝雙姝琴弦已齊齊斷裂,棋藝雙姝桌前棋盤已紛紛散亂,畫藝雙姝身後那副畫作已四分五裂,書藝雙姝早已俏立一旁,呆呆望著台上二人。
對於周遭一切,李鈺仿若不聞不見,隻見他長身挺立,神態安然,手上破銅爛鐵平放在身前三尺距離,正是懷素光光的頭頂。
卻看懷素,齊腰深陷高台,雙手握筆,合在胸前。
他抬首定定望著李鈺,眼角似有淚水滾落,但麵上卻無絲毫波瀾。
李鈺收回那段讓他驚異不已的破銅爛鐵,半晌才對懷素道:“悟了麼?”
“悟了!”懷素緩緩點頭:“不破不立,破而後立。三戒不戒,無法萬法。”
李鈺聞言點頭,平靜道:“貪於一時聲名,嗔於俗人惡語,癡於一生執著,三毒不去,你這書法雖有癲形,卻無狂意,所以才會狗屁不是。”
懷素蒼白的臉色微緩,深邃的雙目更加明亮。
李鈺見此,心中暗叫一聲慚愧,雖然此時表現得高深莫名,但他知道,狗屁不是的卻是自己。
要說他能作出如此在旁人看來的驚人之舉,其實皆是源於他對這段曆史和懷素其人生平的了解。
癲張狂素。
張旭為人灑脫不羈,豁達大度,卓爾不群,極有個性。
他作書法時,常常喝得大醉,呼叫狂走,然後落筆成書,甚至以頭發蘸墨書寫,因此才有“張顛”的雅稱。
也正因為他的癲,才能成就他不拘一格的書法藝術,書法作品風靡整個大唐。
在張旭漸漸老去之時,另一位十歲出家的書法天才橫空出世,那便是狂僧懷素。
懷素自幼喜好書法,但因為家貧,買不起紙張,出家之後,種植萬株芭蕉,用芭蕉葉日夜練習,從未間斷。
他繼承和發展了張旭的筆法,性子比之張旭的瘋癲更甚,已經達到狂的地步。
史書曾載,他喜好飲酒,每當飲酒興起,不分牆壁、衣物、器皿,任意揮寫,曾有詩雲“狂僧不為酒,狂筆自通天”,時人謂之“醉僧”。
他的書法出於張旭,卻又異於張旭,無法為法,自成一體,後人將他與張旭並稱草書二聖。
在他之後,大唐乃至後世,再無一人草書成就能夠與他二人媲美。
如此一個狂僧,李鈺剛剛見到時,卻看他愁眉緊鎖,悶悶不樂,又對形貌加以掩飾,不敢以僧人麵目示人。
再觀他書法,雖然飄逸靈動,但卻少了許多奔放的神韻,顯然受製於內心的彷徨無措。
而這,曆史也曾有過記載,說他早期書法未曾得窺門徑,更多因為心中彷徨無定。
知道了他的身份,有了這些計較,李鈺才想到要破去他心中桎梏,解了貪嗔癡三毒。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哈哈哈……”
一聲狂笑,懷素雙掌一拍地麵,身體從木板中暴起,右腳一掃,那截彎彎曲曲的斷筆便已握在手上。
隻見他身隨筆走,幾步來到一邊的木牆,斷筆揮動,幾個鬥大的狂草留在牆上。
身形飄飛,一縱便從打開的窗戶飛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李鈺看著他在牆上留下的那幾個字,正是“不破不立,破而後立”。
字字瘦硬圓通,其勢狂放宏大,與先前宣紙所書相比,少了幾分拘謹,多了一絲神韻。
他知道,自今夜開始,狂僧懷素之名將如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照耀在整個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