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一口口鮮血咳出,滴落在地上。許是放了血便要好些,終於是慢慢直起了腰,緩緩從地上爬起。
李鈺見到他咳得此般厲害,彎腰輕捶他的後背,然後慢慢扶起他來,並用衣角揩了他嘴角淤血。
待將他攙扶著進了屋子,徐慕白已經收拾停當,也是一個破破爛爛的麻布爛衫,因為他身形比李鈺還要高大,因而隻遮得住身上緊要處。
李鈺見他歪歪扭扭地靠在牆上,也無心情和他鬥嘴,隨手扔了一個紅薯給他,然後將老丈扶到了那石台上。
待鋪好了自己睡過的棕褥,李鈺找了塊石頭坐下,一邊剝著烤紅薯一邊開口問道:“老丈,您這病?”
老丈躺在棕褥上,枕著石枕,用手不斷撫摸胸口,艱難道:“咳咳,肺癆,大半年了,咳,沒幾天可活嘍。”
李鈺知道肺癆也就是後世所說的肺結核,這在後世並不是絕症,但在唐朝這樣的年代,卻相當於宣判了死刑,於是他也不在這問題上糾纏,轉而道:
“老丈哪裏人士啊?”
老丈依舊艱難答道:“咳咳,長安趙氏。”
李鈺見他說話困難,因而問得也就更加簡潔,省了許多客套廢話,直接道:“可還有親人?”
老丈聞言,一雙老眼中湧出閃閃淚光,泣道:“咳咳,咳咳,家有一名老伴兒,四個兒子,都是有名的狩獵好手。”
說到四個兒子,他哭中帶笑,竟有些自豪。
但立馬,語聲便轉悲涼,續道:“安賊進犯洛陽,我兒大狗主動投軍,不幸戰死,萬箭穿心。洛陽城破,安賊四處燒殺劫掠,老伴兒慘死街頭。二狗和城中青壯年奮起反擊,結果被胡兵亂刀砍死。三狗被抓去當了胡兵的炮灰,至今生死不明。我帶著小兒四狗一路東躲西藏,才逃到此地,迄今已近半年。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刻,老頭無神的雙眼迸射出凶光,竟然不再咳嗽,說到最後,不禁哈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抖落了眼角淚光,濕了赤裸的幹瘦胸膛。
李鈺聽著老頭兒的淒涼大笑,許是這紅薯被烤得過於熟軟,剝著皮的手一不小心竟將半個紅薯捏了個稀碎,待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另一半完好的紅薯,拍了拍上麵的灰塵,然後掰下一塊,緩緩遞給老丈,並不言語。
老丈接過那塊紅薯,塞在嘴裏慢慢咀嚼起來,許是因為沒有喝水的緣故,竟半天也沒能咽下去。
“草他娘的安賊!草他娘的狗賊!草他娘的唐皇老兒!”
此時徐慕白早已吃完那個皮都沒剝的紅薯,終於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一隻熊掌把身邊的石頭拍成了飛灰,大聲罵了出口,聲振屋瓦。
待罵完,才一瘸一拐地來到老丈身前,靠著一塊石頭將半邊屁股放上去。
“老丈你莫要傷心,我霸王花徐慕白向你保證,一定要讓那些狗賊血債血償,為你家人報仇。”徐慕白輕輕拍著老丈的幹瘦肩膀,安慰道。
老丈扭頭看著徐慕白,眼中流露出感激神色,艱難咽下嘴裏的紅薯。
李鈺終於抬起一直盯著手中紅薯的雙眼,語氣平靜地問道:“那您老人家的四兒子現在何處啊?”
老丈聞言,神色略暗,待徹底咽下那塊紅薯,才哽聲道:“咳咳,小兒四狗,咳咳咳,和我逃到這裏後,便找了這一處地方躲避,咳咳咳,每日裏他去山上打些野味,弄些草藥,再與外界沒有往來。”
頓了一頓,他竟哭出了聲,嗚咽著道:“大約兩個月前,咳咳咳,他按例出門去打獵,結果,嗚嗚嗚,結果,再也沒有回來,嗚嗚嗚……”
李鈺終於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一顆顆大滴大滴地砸在石頭上,濺開了一朵朵淒美的花兒。
他伸手輕輕擦拭著老丈滿布臉上的渾濁淚水,溫聲安慰道:“老丈勿憂,也許是你家四狗出門迷了路,說不定現在正在往家趕呢。”
老丈不答,一拳拳捶著幹癟的胸膛,悲呼道:“老天爺,為何要如此對我?為何要如此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啊……”
徐慕白聞言,拳頭攥得緊緊,粗獷的臉上也是淚水漣漣,牙齒咬得嘎嘣作響,再也罵不出一個字來。
李鈺再也不忍看那老丈愈發蒼老的麵容,抬步緩緩出了石屋,來到石崖前的空壩處,舉目望向遠處。
隻見那青山處處,綠水悠悠,一輪紅日當空而照,灑下無盡光輝。
蒼生何辜?
蒼生何辜?
蒼生何辜?
三聲大喊,回音陣陣,那輪紅日卻笑得更加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