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春中寂雨(4)(3 / 3)

所謂恩愛,是擁有十分強大的現實力量的感情。不管薛錀會不會那樣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炎花都還是會感到吃驚。他應該伸出手,牽起他愛慕的這位小姐的纖纖玉手,這都是藥物作用的效果。說到底,主君的病是心病,就是如何才能把這位小姐永遠地留在他的身邊。盡管炎花深知,治療薛錀的傷口最有用的特效藥,就是佳朗,但她現在並沒有琢磨這些的心思。

不久前在戰場上砍人頭時手上沾滿濕濕黏黏的鮮血的感覺,像是已遠去許久。從泡著的溫水中站起來,薛錀有如重生。亡國後,空虛感與孤獨變本加厲地折磨著他,他隻好四處流浪。

生與死共存之地。極度淩厲之地。人世間所有感情的存在之地。就是戰場。薛錀卻反而從這裏體驗到了生動感與存在的意識。

這期間有多少生靈,從刀光劍影間消逝?

忽然之間腦中掠過這樣的想法。不知是不是因為曾汙蔑自己為殺人魔的佳朗也在這梅香醉月樓裏的緣故。如果真的能讓佳朗留在身邊,薛錀願意用泥土洗淨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放下屠刀,做一介凡夫,哪怕是新羅王室召喚自己也不為所動。

明明看到佳朗在自己住處休息的身影,恍惚之間,薛錀還是對佳朗照顧自己的事實感到那麼的不真實。

“是什麼使佳朗發生了變化呢?”

這個疑惑越來越深,在薛錀的腦裏揮之不去。

佳朗從座位上站起來,心想著,現在跟炎花說明天離開是不是合適。畢竟就算炎花用溫潤的微笑來挽留自己,要挽留兩次也是挺難的。可是為什麼……不知怎的心裏像是總有一個角落空蕩蕩的,這樣的心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無緣由心煩意亂在月英樓上踱來踱去的佳朗,覺察到身後有什麼動靜,回過頭一看。

“啊!”

薛錀正站在她身後,著一身白色綢緞做的長袍,下擺隨風翻飛。不佩劍,不穿嘩啦作響的鎧甲,而以一身飄逸的白色綢緞長袍出現在眼前的薛錀,對於佳朗而言仿佛是另外一個人。

他烏黑的長發垂在肩上,在陽光下顯得潤澤光亮,頭上帶著一條中間鑲嵌著朱黃色瑪瑙的黛色發幘,腰間搭配一條淡藍色腰帶,看上去十分舒服,給人一種年輕和律動的感覺。之前的他,有如荒廢破敗的沙漠裏那粗糙的厲風,現如今,變成了湖麵之上緩緩拂過的恬靜清風。

在這一刻,為什麼感受不到之前他身上所散發出的殺氣?

佳朗愣頭愣腦地看著他。薛錀上前一步,笑盈盈地對她說。

“謝謝你留下來。”

他那輕快而略帶激動的聲音讓佳朗感覺有點陌生。我並不是為了你而留下的,我留下來隻是為了償還心裏覺得欠了你的。佳朗很想這樣對他說。

“我明天就要走了。”

“嗯,知道了。不過還是過兩天再走吧,我帶你走。”

“對於要走的人來說,明天走跟過兩天再走有什麼區別?”

“我是說,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珍貴。”

說完,薛錀目不轉睛地看著佳朗。低沉的呼吸直抵佳朗的臉龐。當跟薛錀深邃清澈的眼眸相對時,佳朗的臉開始像被火燒一樣灼熱,胸中不由被一股莫名的熱浪所覆蓋,像是身體裏的某個地方出現了故障一般,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你怎麼了?”

薛錀的視線讓佳朗感到很負擔,佳朗趕緊轉過頭。

“很感謝你照顧我。讓我感覺重獲新生。”

薛錀用充滿感激的聲音低聲說到,以慢慢填補這刻彼此不出聲的尷尬。

就像那池中之水去了又回一般,和這個男人之間的姻緣難道就這樣注定了嗎?

他那滿懷感激的聲音,讓佳朗心裏陰雲低垂。應該說清楚的。

“照顧您……並不是我的本意……”

“就算不是你的本意,你總歸也留了下來並且細心照料我,讓我得以康複不是嗎?”

還沒等佳朗說完,薛錀就打斷了她的話,裝作毫不介意地帶著笑搭話道。

“就算留下不是你的本意,你畢竟也留下了,我還是要感謝你,佳朗。不要這麼冷冰冰地跟我說話,我怕我又會舊病複發,又再殘忍地對待你。”

“這幾天很鬱悶吧,我們走。”

“不是的,我……”

盡管想撒個謊,但看到薛錀心情很好滿臉笑容的樣子,佳朗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就讓薛錀就這樣牽著她的手,騎著馬載著她趕快離開這個深宅大院吧。

* * *

清朗的風拂過碧綠的田野,霑濕了皮膚。蒙在佳朗胸中那煩悶的塵埃,似也因此而暫時消失。看著正飛速倒退的風景,這一瞬間,佳朗努力想忘記這個此刻正坐在她背後的,叫做薛錀的男人,以及困擾著她的那些艱辛現實。

兩人來到熙熙攘攘,充滿生活氣息的街上。這是一個位於洛東江下遊的小港口的集市,在這裏可以隨便見到來自三國甚至更遠的國家的商品,來自各地的商人雲集於此,絡繹不絕,因而在這形成了專門的集市。

薛錀載著佳朗,驅著馬開始慢慢地逛小店。一路不斷地聽見士兵們的長槍聲、馬蹄聲和高喊聲在耳邊回響,這個充滿著新鮮的生活氣息和生存策略的地方,引發了薛錀某種奇異的情懷。忽然間,他也想就這麼成為某個女人的丈夫,就這麼簡簡單單地生活。這種欲望的麵紗被揭開,持續不斷地向他湧來。

“來喲,便宜啦,便宜賣啦,世界上最便宜的瓷器,快來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