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念雲,都怪你,都怪你,不然我娘才不會死,我要你給我娘陪葬!”身前那個滿臉淚痕的女孩猛地撲過來,自己仿佛跌下懸崖,斜刺裏有個白色的身影箭步衝過來,大喊了一聲“雲兒”……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壓得心口一痛,她終於醒了過來。
“又是這個夢,唉!”郭念雲深深地歎了口氣,摸索著尋到枕下的手絹輕輕擦掉額頭的汗珠,深深地呼吸了三下,才平靜下來。她轉身下床,到桌旁倒水喝。
外間守夜的綠芷聽到聲音,立刻問道:“娘子可是要喝水?那桌上的水隻怕涼了,待婢子去熱一壺新的來。”說著便往內室去拿茶壺,隻見自家娘子坐在榻上,眼瞅著手裏的杯子,卻不喝水,倒像是入了神。月光灑過來,映得她膚色如雪,隻是那唇色尚淺,是上次在東宮從二樓摔下來身體還未複原之故。
“站在那想什麼?愣生生地拿眼瞧著我,倒是瘮人。”郭念雲見綠芷一動不動隻看著自己,問道。
綠芷這才醒過神來,笑著道:“婢子看著娘子望著那杯子出神,想著那杯子隻怕是長了妖怪,不由得也盯著瞅瞅看。”
郭念雲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綠芷眼睛一轉,以前自己揶揄娘子,她都會笑罵幾句,看來今日是又做噩夢了。
“娘子又夢到自己掉下懸崖了嗎?”
“嗯,卻是想不起來究竟那推我之人是誰,而我又摔下了哪裏。”郭念雲拿手指摩挲著杯沿,眼神空空地看著杯中的涼水。
“想不起來便不想罷,大夫不是說了嗎,娘子要靜養,不宜多思。”綠芷眼下一暗,想到駙馬爺的封口令,隻能緘口不言,拿著茶壺往廚房去了。
是啊,想不起來便不想吧。郭念雲也如此安慰自己。
可是,明明隻要再進一步就能想到了,仿佛已經抓住了最關鍵的線索,夢卻總是戛然而止。是誰要殺了自己,那聲雲兒又是誰叫的呢?
想了一會兒,郭念雲扯了扯嘴角,自己何必做這無用之功,本就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本就是十日前才來到這裏,又怎麼可能真的想起之前發生的事呢?還是早些休息吧,明日便是郭老夫人的十日之期,還不知會發生什麼呢。
翻來覆去終於睡著,第二日醒來已是巳初了。
“娘子醒了?”綠萍聽到動靜便走進來,伺候郭念雲洗漱更衣。
“娘子的頭發生得真好。”綠萍給郭念雲梳了個雙髻,又插上兩對珍珠做的簪子,倒是中和了一些她眉間的清冷,添了些許可愛。
“待會兒老夫人來了,娘子可要小心些說話。”郭念雲的乳母沈氏掀簾進屋,特意來叮囑她。
郭念雲眉頭輕皺,這個老夫人究竟是個怎樣的角色,為何人人都怕她呢?
這十日來她大致摸清了自己的身世,才知道自己今年十二歲,是升平公主的次女,本是在駙馬府與父母、兄弟、姐姐單過的,就因為十日前犯下了過錯,官家龍顏大怒,罰自己到郭家祠堂反省半年,這才住進了郭府。但自己的丫鬟婆子們都是駙馬府帶過來的,對郭家老夫人不太了解……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啊,我今日隻能見機行事了。”郭念雲在心裏為自己默默地祈禱。
郭家祠堂在郭府西南角,是個安靜的院子,平日裏無人走動。
郭念雲住在西廂,被軟禁在院中。
巳正時分,遠遠地聽到有一群人過來了,綠萍便扶著郭念雲出了西廂,到廊下恭敬地候著。
“喲,九丫頭倒是勤快,這會子已在廊下候著了。”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讓人聽著很不舒服。
郭念雲在駙馬府是次女,到了郭府卻是行九。
抬頭隻見一個滿頭銀發卻神采奕奕的老婦人看著自己,那眼神如鷹般銳利,若真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隻怕受不住。
她卻不懼,左不過再死一次罷了。
對視不過一秒,郭念雲便斂了目光,移步向前,跪在老婦人麵前:“孫女見過祖母。”
這老婦人正是郭家如今的老太君、已逝汾陽郡王的遺孀——霍國夫人王氏。
郭老夫人見郭念雲不卑不亢,倒是有些驚訝,但俱斂於心,麵上隻淡淡道:“十日前與你母親約定,待你休養好了再罰你,如今可大好了?”
郭念雲低著頭輕聲答道:“勞祖母記掛,已經好全了。”
“那便好。起來吧,今日你不必跪我。你要跪的,是郭家的祖祖輩輩們。”郭老夫人說完,便領頭進了祠堂,她身後的鶯鶯燕燕們也都嗤笑著進去了。
郭念雲輕歎自己這一世又是個受氣包的身子,默默提了衣裙進屋。掃了一眼,這屋中站著一眾女人中,看起來年長的大約是伯母嬸嬸輩或是長房和二房的堂嫂,年輕的小娘子就三個,倒是分不清身份。
郭老夫人在牌位前站定,領著眾人行了跪拜大禮。
郭家屬華州郭氏,族內的大祠堂在華州本家,京城郭家本不是華州郭氏的族長一支,便在多年前定居京城時修了這個小祠堂,供奉自家的祖先們。
牌位不多,左側一個最新的牌位上赫然寫著“顯考忠武太師郭公子儀蓮位”,是八年前離世的汾陽郡王郭子儀的牌位。
郭念雲見郭老夫人看著那牌位,眼中隱有淚光,不由得想到自己前世的外公送走外婆的場景,也心生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