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說什麼??啊呀——”
“咦?韓菱紗你為何一聲慘叫?”
“不用你管!我問你,既然你早就打定主意下山,為什麼還要我說這麼多?”
“我……”這時少年竟然有點忸怩,“我、我隻是覺得你說話的聲音真好聽,真地很像百靈。我想多聽一會兒。”
“你、你……你這個壞人!”
韓菱紗氣急敗壞,可那少年這時卻不管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顧自地說道:
“其實,當時你給我讀那首詩,我心裏便在想,還是下山吧,下山去多學點東西。記得我爹爹說過,‘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可不能連你這小女子都不如。再說——”
雲天河頓了頓,眼睛忽然緊盯著韓菱紗猛瞅,直把這嬌美如花、體態出奇玲瓏婀娜的少女看得心裏直發毛。慌亂中韓菱紗忙道:“你、你這壞人,瞎看啥?”
“沒瞎看啊。我看你,隻是因為覺得你好看。可是,你看我現在有一肚子的讚美話兒要說,可到了嘴邊卻怎麼也形容不出來。你說,我可不得趕緊下山去,早點多學點東西!否則連誇人都不會!”
“你……”
本來想臭罵這無聊之人一通,可是忽然之間,不知怎麼這嬌俏的少女也變得和山裏的懵懂少年一樣,沒了學識,連一句話都罵不出來……其實,許多年後,韓菱紗已經明白,自己這一輩子聽過的最好聽的讚美話兒,不是什麼“春融雪彩,臉欺膩玉”,也不是什麼“舉止煙霞外人,不與塵俗為偶”,而隻是這少年簡簡單單的幾句。正是:
執手看歌敲金釵,
笑語落珠明眸睞。
忽然蝴蝶春風滿,
焉教冷鏡瘦朱顏?
在這番對話之後,韓菱紗對少年的態度悄悄地改觀。跟他說話時,韓菱紗不再氣勢洶洶,竟不自覺地帶了好幾分小兒女撒嬌的情態。此後少年去房中收拾行李時,韓菱紗便乖乖地呆在那間築在高樹上的木屋中等待。
韓菱紗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在巨樹的枝葉間建造的木屋。當她高踞樹屋之中,第一回見到遠山疊翠、千嶂飛彩的壯觀景象,便不禁怦然心動,去央求雲天河等一會兒再下山,因為她還想在這奇特的樹屋之上,等著看一看青鸞峰黃昏之時的山色。看著她哀求的嬌態,雲天河答應了她。
隻是,當紅日西斜,原本輪廓清晰的遠山變為彤痕一縷,韓菱紗沉醉美景,卻又想看看月照千山的夜景。雲天河隻好又答應了她。
可是當月上東山,漸移中天,少女又提出想看看宿霧煙嵐的深夜山光——這時候,雲天河便再也不答應她了。
其實這時節,雲天河也隻不過是不諳世事。他的天性也算聰穎,短短的半日相處時光,他已看出,這本來有很多主意的少女,不知何時竟變得有些隻想膩著他。照這樣下去,自己陪著她看了宿霧又要看星空,看了星空又要看日出,看了日出還要再看那豔陽高懸、日照千峰的麗景。如此循環往複,該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雲天河被這個推理嚇了一跳,趕緊當機立斷,拉著少女,即刻下山!
終於下山了。
此時,正是斜月晶瑩,山路杳遠。
夜涼人靜,縱然行路的是這兩個青春年少的小男女,在空山月路上行走之時,也不禁心神飛越,靈台澄澈如洗。
“暗香花隱月,迷路樹鉤衣。”
走了二三裏,那眉目如畫、舉止聘婷的少女,應是覺得有些清寂,便想起身旁的少年“不討厭”她的聲音,便在這寂靜的空山中哼起了小曲。
少女的歌聲婉轉清嚦,宛如月夜黃山的山澗流水。如果此時雲天河已經有了學識,便會聽出身邊女孩兒唱的,正是流行江南水鄉的采菱小曲。
山路逶迤,隨著少女的歌聲彌漫,漸漸那林間的暮霧更濃。這時頭頂上依舊月空如洗,腳下的山路卻蜿蜒曲折地伸入一片黑沉的迷霧裏。
前路漫漫,不知遠近。等將來雲天河再次回顧自己這次下山時,便將它形容成:
“宿命。”
正是:
星橫北鬥夜雲輕,
誰家女兒唱采菱。
別時天河天路近,
來日青鋒問青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