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0章 風住塵香花已盡(18)(3 / 3)

回到漢中後,諸葛亮給濟火親筆寫了一封信,說你在成都等一下高示其,把她葬回牂牁。

朝廷也很快知道了高示其的事,皇帝閱畢尚書台的呈文,他把表疏扣下,說我以後不要再聽見這個名字,想為高示其爭一個朝廷貞烈冊封的太後為此懇求皇帝,董允也上書請願,皇帝卻將他們一一拒絕,甚或幹脆不聽,隻丟下一句話,我不怪她以前的所作所為,可是從此你們不要再說了。

人都道皇帝太小氣,那口怨氣憋這麼久也消不掉,和一個女子,一個為蜀漢江山立下莫大功勞的女子置氣到這般田地,他也虧得稱自己是丈夫。

事情傳入諸葛亮耳中,他沒有上表陳情,隻是對身邊的人說,她不要這虛名,送她回牂牁和她伯父在一塊兒,於她是最大的滿足了。

高示其的靈柩被濟火帶走的第二個月,諸葛亮也返回成都,那天黃月英問他,你知道高示其是誰麼,諸葛亮說,我一直都知道。

有史官特意來向諸葛亮詢問高示其的事跡,諸葛亮想了想,說道,不要寫她的事,史官轉不過那個彎,便說不寫她的事那怎麼寫?諸葛亮很嚴肅地說,從來就沒有這個人,你沒聽懂麼?史官被懾住了,他把寫了一半的傳記用墨抹了,從此不敢再在史書裏寫高示其這個名字。

很多年後,重修蜀誌的史官翻開殘舊的史書,在草蛇灰線的曆史記述中摸索出令人困惑的蛛絲馬跡,總覺得曆史在某些細節處存在殘缺,可到底缺在哪兒,卻無人知道。

高示其,這個名字,終於和這個國家一起湮滅了。

回成都後,修遠去找了小蓮,告訴她高示其給她留了遺物,他幫著小蓮撬開床下的木板,取出一方匣子,匣子裏裝著一份地契,原來是高示其攢錢買下了萬柳坊的一座舊宅,是她過去的家。

小蓮看見地契就懂了,幾日後她搬進了萬柳坊的舊宅,她在宅子裏種花,偏這宅子土壤特別好,種出的花經久不凋,她成了成都遠近聞名的蒔花大家,許多人慕名千金求購一花,她卻都不肯賣,她說她隻種給自己欣賞。

隻要得了空,她都會去看看華進的遺孀小玉,給她帶禮物,陪她說話,兩個還結為姐妹。

小玉問她,怎麼對自己這樣好?小蓮說,我答應了一個人,她如果不在了,我會照顧你。小玉問那個人是誰,小蓮笑了笑,她是程莘。

程莘是誰呢,她仿佛在千萬人中起舞,又仿佛在千萬人中沉默,她在時間之內深刻,她在時間之外消失。

卷尾

三年後的建興十二年八月,丞相諸葛亮病逝五丈原。

丞相遺命葬於定軍山,僅斂以時服,隨同下葬的還有一隻錦匣,匣上深紋著兩朵朱紅大花,仿佛兩滴濃重的血。

將錦匣陪葬是丞相夫人的意思,她說,讓她陪著丞相吧。

那匣裏裝著兩樣物事,一樣是一條繡著細辛草的手絹,一樣是一朵燦金絢爛的大花,便是埋在深寂的墳墓裏,也能散發奪目光華。

那像是曆經歲月磨礪的一顆純心,幹淨、透亮、明澈,並且恒定,漫長的光陰過去了,她還是原來的樣子,她把自己栽種在劇毒的土壤裏,每根經絡、每瓣花朵都流淌著烈毒,可這毒卻哺育出最堅韌的生命力。

世間最烈之毒,是欲等而不可等的失望,是欲愛而不能愛的虛望,是欲求而不堪求的無望,是欲得而不為得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