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歎息一笑,“後悔了?”
高示其不懂什麼後悔不後悔,諸葛亮的話雖然古怪,不過她是不肯認輸的,“我從來不後悔。”
諸葛亮也不多說,問道:“餓了麼?”
“餓。”高示其一點兒也不隱瞞,“我要吃修遠做的湯餅!”
諸葛亮便去看修遠,修遠不高興地嘟囔了幾句,還是跑去廚房做湯餅,諸葛亮對高示其說,你先等著,我手頭還有最後一點事。
等修遠端著湯餅回來時,高示其已匍在角落裏睡著了,諸葛亮正站在她身後,將一領披風給她搭上去,這一幕讓修遠呆住了。
“先生,你怎麼對高示其這麼好呢,你當他是子嗣麼?”修遠的疑問其實是很多人的疑問,諸葛亮不說話,他安靜地笑了笑,緩緩地回到書案後,把文書輕輕翻開,慢慢兒恢複成那個冷峻嚴整的漢丞相。
修遠把湯餅放在案頭,想了想,又尋來一領披風,依舊給高示其蓋好,他做完這一切,對諸葛亮眨著眼睛一笑。
三日後,高示其隨諸葛亮踏上了北伐的征途,此去關河杳渺,未來會怎樣,沒人能準確預見,可踏出第一步,便不會收回了。
路上華進的話很少,其實自從他成親後,便變得沉默寡言,高示其問他十句,他答一句,有時是半句,更多的時候是一言不發。
華進不說話,高示其也沒了精神,兩人破天荒地不吵不鬧,隨著丞相車輦一路北行,直到走入陽平關,華進忽然說,好高的山。
高示其陡然驚醒,成都平原已消失在身後,麵前展開的是雄峻奇偉的秦嶺,仿佛洶湧的海潮,騰躍起無數朵遮天蔽日的浪花,便是那始終澎湃的情緒。
前邊號角響起來了,聲如巨斧,劈開了萬仞山峰,漢字大旗迎風舒展,引著出征的隊伍踏入疊嶂青山懷抱中的漢中平原,到這一刻,高示其才真正感受到什麼叫做北伐,什麼叫做興複漢室還於舊都,出師表裏的話無比清晰地跳出來,她能記得每個字,更能理解每個字,那嘔心瀝血的奮鬥,那血液裏沸騰的力量,那矢誌靡他的堅持,都飽含在每個字裏,浸潤在每個字裏。
她眺望著遠方漸露真容的漢中平原,號聲陣陣,旗幟烈烈,仿佛來到了戰場。
無限江山無限愁,鐵馬金戈,萬裏疆埸,披堅執銳,戰鬥就從這裏開始,從我們腳下的土地開始。
四
冬雪化盡,春風化雨,漢中平原仿佛剛剛沐浴,山是濕的,草是濕的,人是濕的,哪兒都是濕漉漉的。
北伐大軍在漢中平原休整了三個多月,出征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隻是到底是哪一日,走哪條路,怎麼分兵,怎麼布陣,一切都未知,也許一切已有了清晰的部屬,隻是全裝在丞相諸葛亮的肚子裏。
已是建興六年了,這年的正旦,高示其在漢中度過,那天沒有每年例行的朝會,卻有丞相行營會,大小官吏齊集一堂,會開得很熱烈,馬謖代表丞相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新年賀詞,話說了一半,諸葛亮便打斷他,簡練些,沒用的話不要說。
馬謖平時的話不算多,一旦走上台麵,就是出了名的話癆,若沒有人截斷,他可以一直說下去,所以,丞相經常派他去做思想工作,那一番天花亂墜的說辭,直能肉白骨,生死人,馬謖在宣傳上是把好手,什麼輿論造勢,振奮民心,惡魔敵人,塑造英雄,統統不在話下。
可饒是如此,丞相府僚屬背後卻叫他馬括,說他是紙上談兵的趙括,在後方和丞相密勿軍機,他一定能提出無數種方案,且擺出各種黃金組合,以供諸葛亮選擇,但上陣打仗嘛,嗬嗬,那就算了吧。
會散了,丞相在臨時行營設私宴,高示其有幸參加,與會人員都是她喜歡的,比如有趙雲,這個鬢發霜白的老將軍至今仍然是蜀漢的武將靈魂,比起前幾年,他是老多了,可精神還算矍鑠,高示其和他推杯換盞,不勝歡喜,傾訴了很多肉麻話,就差說我好崇拜你,你收我做女兒吧。
高示其一直有很強烈的認爹渴望,以前想認昭烈皇帝做爹,可惜這話沒說出口,昭烈皇帝就不在了,現在又想認趙雲作爹,她估摸如果自己開口,再慫恿諸葛亮玉成,趙雲多半是會答應的,可是不是忒不要臉了。
便在觥籌交錯的私宴上,華進仍是一付要死不活的模樣,高示其敬他酒,他也沒喝,不是不給麵子,而是忘記要喝酒,筷子拈著一塊牛肉,一直在想是吃呢,還是不吃呢?
但是在私宴上也有不和諧的地方,比如魏延和楊儀,這兩個互相看不順眼,坐得老遠,像是在空氣中聞聞對方的氣息,也會折壽,大家互相敬酒時,偏他們兩個一直互不搭理,眼風不小心掃到一眼,也覺得今兒太晦氣,回去要趕快找巫師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