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老K來說,“家庭”這個概念其實就是個笑話。
他出生的那個年代,正是前後百多年裏人的思想觀念最為單純也最為保守的年代,並且還有著一種在後世人看來實在無法理解的狂熱。無論人們如何評價那個時期,但有一點是很確定的,那時候的人確實對於某些事情深惡痛絕,一旦發現就會窮追猛打不死不休。賭博就是其中一件,但凡稍微不是那麼閉塞的地方,如果被人發現有聚眾賭博的,是要立刻被抓進去的。
不過老K的父親是個奇葩,在那種時代他依然能夠每天都找到可以賭博的地方,並且從來沒有被抓住過,其實也算是種異能。
在這種賭神的散養式教育下,老K從小對“家”就沒有什麼概念,他記憶裏的母親也隻有後來續弦過來的劉翠兒她媽。但是那婦人性格有些懦弱,經常被老K他爹揍,卻從來不敢反抗,所以老K也從來沒有感受到過別人嘴裏“母親”的好處。
在這樣的家庭裏,基本上清明節這種紀念先人的事情是沒有存在的價值的。
不過這也不是說他家就從來不過清明,他那個軟的跟麵團子一樣的繼母還是會在每年的清明前盡力偷偷的準備一些青團之類的東西——雖然其實老K統共也就見過兩次,第三年的時候他就跟著劉翠兒跑了——然後如果當天老K他爹沒在意家裏婆娘的動靜的話,這女人就會帶上這一點點菲薄到讓人心酸的東西,去給自己的父母掃墓。用女人自己的話來說,她家雖然已經沒落了,但有些規矩能堅持還是要堅持下的。
隻是那時候清明節街道上單位裏都會組織憑吊革命烈士的活動,女人雖然隻是街道辦服裝廠裏釘紐扣的女工,卻也必須按廠裏的安排來活動。這麼一來,又要兼顧自己偷偷給家裏人上墳的事情,女人就隻能找機會提前開溜。
這也在年幼的老K印象裏留下了很深的一筆:每年女人都會因為這事被她們那個小破工廠的領導點名批評教育,然後留下來寫檢查。而他的賭鬼爹晚上回家發現婆娘不在家裏沒人做飯的時候,就會揍他和劉翠兒出氣。然後等女人回來,就再把女人揍一頓。
清明,在老K的印象裏從來不是什麼快樂的日子。
再後來他跟著劉翠兒離了家,那日子就算是徹底從兩人的生活裏淡去。直到許多許多年之後,有一年春天劉翠兒突然打電話問他:“我想回老家一趟,你陪我去嗎?”
劉翠兒問的突然,老K也沒馬上反應過來。彼時他正籌劃對他老大的逼宮,其實並不想離開。不過就算是隔著電話,劉翠兒依然很懂得怎麼說服他。見他不是很上心的樣子,也不多說,隻是淡淡的歎了口氣:“我媽的骨灰找到了,我想給她安置一下。你要是沒時間那就算了,我自己去。”
如果劉翠兒隻是打算回老家看看,老K肯定就讓她自己去了。但她現在提到了多年沒提過的老娘,老K心裏一動。
如果說老K對他那個賭鬼爹的感情很簡單,那就是痛恨的話,劉翠兒對她這個媽的感情則要複雜的多。女人雖然懦弱,但同時母性也十分的強。打從劉翠兒記事起,家裏雖然每況愈下,她卻從來沒有缺吃少穿過。後頭到了李家,老K他爹是個不靠譜的,還有個半大的、整天吃不飽的繼子,家裏家外就靠這女人一個人支持。雖然生活十分艱難,但她依然想盡辦法讓女兒和繼子能多少過的好一些。
劉翠兒敢於直接帶著老K逃跑,其實也多少有些原因是因為她母親從小對她的細心照顧,讓她養成了無所顧忌的性格。她的童年生活雖然絕對說不上是有錢人家的小姐,但在她媽的悉心照料下,在那個年代人人以穿打補丁衣服為榮的社會風氣中,一身貧寒卻幹淨整潔的衣服、雖然粗糙卻從來不會缺少的三餐,都不僅不會讓她有低人一頭的感覺,反而可以說是相當茁壯的成長著。
按後來幾十年之後的教育學家們所說,這樣的孩子,因為從小受到家人足夠的關愛,在自信心和自主能力上往往要比一般孩子更強。所以劉翠兒才會在無法忍受繼父卻也無法說服母親跟著一起逃走的時候,果斷的選擇了帶著老K一起逃跑。隻是他們後來才知道,就在他們逃走的那天晚上,他們那個賭鬼爹終於把這個續弦也賭輸了出去。
事情的經過究竟怎樣,在老K他們發現當年真相的時候已經無從考證了。但總算那個年頭人的想法普遍比較單純,贏走了那女人的漢子是個外來戶,也算是個實心人,沒多久回了老家就把女人也帶了過去。那時候的通訊沒有現在發達,婚姻法什麼的也沒現在管理的嚴格,據說他們回去之後還扯了證,女人算是過了幾年還算不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