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扉輕輕地開啟了,他的心迅速地在胸膛裏脹大,幾乎讓他窒息,身體像觸了高壓電般地麻了起來。
有一股熱流在體內升起,爬過咽喉,衝出嘴唇。
“呂蒲——”
這個長久以來一直在心中回響不停但卻不想觸摸的名字,此時是那麼適切,焦灼地由他口中迸了出來。他覺得頭好昏,腿好軟,一隻手不由地搭上呂蒲舍友的肩膀。
“你……你搞錯了,我……我不是呂蒲。”
“別,別關門,我有話要說,讓我進去——”
晶瑩剔透的水珠,蠕行在她憔悴削瘦卻依舊秀麗的臉上,猶如雨水凝聚在凋萎的百合花上。
她的臉色比漂過的襯衫還白,內心似有強於外表的悲哀愁悵。膝蓋,藏於裙衣下的膝蓋,像受驚的鴿子般抖動著。
隔著門窗看著他的臉,好久,好久,最後,歎了好長好重的一口大氣,仿佛要迸裂出積在胸中的淤血,完結她的生命一樣。
隻一眨眼工夫,所有的一切全部消失了。
“呂蒲——”
兩隻捶著門板的手,越來越重,兩條有筋骨的腿,軟得像堆果凍。
心被門扉夾碎了,人被壓成兩半。
漆黑的夜空,金色的燈光,紅色的漆牆,蔚藍的天幕,明亮的星星,整個倒了過來,聚成一片大混沌,不停地閃著,轉著。
宇宙停止了,生命流逝了,他仿佛站在廣袤無邊的大沙漠中,又幹、又渴、又熱、又絕望。
當他坐在燈光柔和,空氣溫暖,浮著白凡幽美吉它聲的宿舍時,激動的情緒漸漸已穩定下來,卻仍然感受到前一刻承受的那份痛楚的撞擊,它像一條湍急的瀑布,推著他又流向回憶的深潭。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好像有一輩子那麼久遠,又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以為已經淡忘的那些刺痛,原來還是這樣的鮮明,強烈啊。
那扇門,那雙藏在門後的眼睛,是那般容易地叫他想起一件事,一件不用挖掘就會出現的往事。
它穿過已逝的歲月,清清晰晰地展現出來。
他看自己是一個受到淩辱的被拒者,那位眼睛大大的姑娘其實就是呂蒲。他趕到宿舍中,一年四季飄著的程然的香水味;他感到腳下磨得發亮的櫸木地板;牆上那幅年代久遠的鍾是易峰從家裏帶來的祖珍;黃木案桌上雜七雜八的書,是他自己的……都和呂蒲舍友一樣冷漠地睥睨著他這個沒有恩情,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還有,秕子那雙鋒利的眼睛,呂蒲病態中那張淒苦無助的臉……。
回憶的耳膜中,響起了狂怒的叫囂聲。
“你說啥?你怕賤,人家不怕嗎?”
“我管不了那麼多。”他驚訝於自己的殘忍。
“你——?”
銳利的眼睛閃過一抹痛苦,像挨了一拳似的。“好啊!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這是我最脆弱的一麵。”
“你這個混蛋!”嗓子因激動更加提高了,“我告訴你,你……你再說一遍,有沒有腦子,記不記得誰替你洗的血臉和血衣服,難道是沒事的多情嗎?”
“是她嗎?”
“難道你還對沈麥丹沒有釋懷嗎?你……你有沒有人性。”
人性是啥?啥是人性?哈……哈……
龔傑笑了,淒楚的寒笑擾亂了宿舍內優美的諧靜。易峰關心地問道:“誰又把你刺激了?”
龔傑緘默不答,呆滯的目光凝聚在某一個質點,嘴角抽搐成幾團。白凡為了緩解龔傑的情緒,移凳過來教龔傑彈吉它。龔傑翻了翻眼睛,忽一把奪過吉它撞出門外,撩動琴弦,從宿舍一路彈出去。樓道狹窄壓抑,攀上樓頂,放歌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吉它伴奏,調子伴音一頓跑的赤兔飛馬都追不回來。
反複的唱著,聲淚俱下,一把一把的……
夜深了,易峰攀上樓頂,徘徊良久,終沉悶地說:“沒有人愛我們。”
龔傑從放浪形骸的燃燒中泄勁,對著漆黑的夜,開懷敞胸,雙手揮舞,歇斯底裏地喊:“怎麼會沒人呢?怎麼會沒人呢?不是還有爸爸媽媽嗎?”
易峰許可地點頭說“對,對,是的,你總算說了句真話。”
夜靜的可怕,躺在床上聽見舍友們酣暢的鼻聲,掙紮著試圖努力聽清遠方的幾聲狗叫。但這是不可能的,在喧囂的城市裏,僅為一個真實的玩笑而已。
徹夜的失眠讓龔傑這種異類的人感到出奇地清醒,心神曠怡。精心打扮一番,身著易峰的上衣,程然的風衣,腳穿白凡的皮鞋,戴上豆樂的墨鏡。煥然一新,站在鏡子前瞅時還真不相信鏡子中的人是自己,不能自己地脫口而出:“他奶奶的,原來我還是比較帥的。”
洗衣服的同學碰見,瞧瞧這身打扮,扮個鬼臉問:“會長,相親去,”
“嗯,嗯,嗯,”龔傑得意又不搭理地回答。
隆重亮相於秕子樓下,按以往的地址直接闖進宿舍樓,樓管的阿姨奔上來一把扯住問:“哎!你……你幹啥?登記一下。”
龔傑摘下眼鏡,瞅了瞅阿姨老半天,吃驚地問:“你記不起我了嗎?
阿姨用心打量一番,恍然記起:“噢!你……你呀,這學期咋沒見你呢?都忙些什麼呢?”
龔傑說:“忙……忙……”,忙什麼終究沒能想得出來好的答案,話未說完就踏上樓梯。
阿姨在後邊囑托:“快點下來喔!”
“最多十分鍾”。
撞開門,瞧見幾張張陌生的麵孔。幾個人吃驚地站起身子,惴惴不安地問:“你……你找誰?”
“我找……找……。”頭混亂如麻,隻記得秕子師姐,秕子的真名始終記不起來,絞盡腦汁未能圓獲,頭卻鑽心般的疼痛起來。
抓抓頭安慰幾下,悶頭又說:“我找……我找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