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季隨同呂公,離開主街,走到側街,穿過幾條胡同,進入一處院落。
門外荒草蔓延,大門鏽跡斑斑,圍牆殘破,庭院草叢中擺著一張石桌、兩個石凳、數盞濁酒、幾碟瓜果。沒有燈,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一派衰敗景象。
多年以後,這種去處被清人蒲鬆齡用作鬼怪故事的布景。一個姓胡的老倌,一個可人的女子,以酒食歌舞款待誤入荒澤的書生。
劉季不讀書,三十多歲了。但他的奇遇,與千年之後神怪故事中的橋段一模一樣:一個身份不明、自稱呂公的老頭,把他約過來,請他喝酒,要把女兒嫁給他。正常人想想都覺得這事不靠譜。劉季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這種大事,為什麼想都沒想?劉季的解釋是:喝醉了。確實,這晚劉季酩酊大醉,完全忘了還有夏侯嬰等著他這一回事。他的頭腦中,隻依稀記得片言隻語:“我從年少的時候,就好給人相麵。我相過的人多了,沒有一位像你這樣高貴的。願你多多自愛。”
“善。”
“季者,末也,衰敗之相,不如名‘邦’。邦者,春季三月,莊稼遍地,蓬勃生長,大國興起之相。”
“善”
“臣有女兒,願給你做灑掃的妻妾。”
“善。”
劉季,此時應該叫劉邦了。頭腦失靈,口色木訥,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隻會說“善。”
當他說完最後一個“善”時,撲到在草叢中,昏睡過去。
如果他醒著,就會看到故事遠沒結束,最精彩的一幕上演了。
一個老婦,一腳踢翻大門,一巴掌將老倌扇倒,吐出十幾口吐沫,大罵道:“老匹夫,你常說要將女兒嫁到富貴人家,沛令求了多次都不答應,卻許給這樣一個東西。”
呂公爬在地上,賠笑道:“這不是女人家所能理解的。”
酒壺、果盤盡數砸在身上,瞬間挨了幾百腳。老女人的嘶吼聲高亢而刺耳,連屋頂的瓦片也顫抖不已,積灰暴雨一般漫天飛舞;方圓數百米內的飛鳥亂紛紛哀鳴著衝天而去,半個城市的貓狗受到驚擾吠聲此起彼伏。這種場景,就像現代人淩晨在小區放了一盒五千響的鞭炮、按響了十個汽車喇叭。人們半睜著迷蒙的睡眼,打開門窗,探頭張望,一邊需找聲源,一邊破口大罵。攪起了這樣翻江倒海的動靜,老婦還不罷休,捋起下衣,噴尿澆呂公的頭,扯著嗓子吼道:“你們姓呂的,沒一個好東西。當年呂不韋經營女人發達,你這不成器的也學著做女人生意。混賬、混賬。”
這一聲,清亮尖銳,聲震屋宇,彈丸之地的小縣城,沒一個不被驚醒。連空中飛舞的鳥兒,也收了翅膀,就近停在樹上;叫得正歡的貓狗,喉嚨裏咕嚕一聲,夾著尾巴,悄悄躲進隱蔽處。這聲音,楚地不產,辨識度很高,方便受擾者定位。找到了罪魁禍首,大家卻沒有衝過去圍攻、圍毆,而是閉了嘴,互相望上幾眼,打個手勢,輕輕地關好門窗,躡手躡腳溜回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