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道:“那皇帝反貪^腐不是很容易嗎?看看誰在身邊,張開落網就是了。”
扶蘇道:“英雄誰會自剪羽翼?對於天子而言,權力是最重要的,錢財隻是小節。因為肅貪這種小事,弄得人心惶惶,眾叛親離,那就是愚蠢了。曆朝曆代,造福百姓的,不是毫無道德瑕疵的清流,也不是貪婪粗鄙的蠢人,而是居於中間,公私兩便的能吏。用那些清廉無用的人,還不如用貪墨有用的人。再說,那些人能夠身列朝班,已經貪得差不多了,吃穿住行都有國家負責,子弟求學、求官也有門路,哪怕不貪,也沒有顧慮了。你要換一些食不果腹,在鹹陽城裏買不起房子的人,他最起碼得先貪一套房產不是,先把孩子送到匈奴讀書不是?這些都需要錢啊。所以用貪官的成本低得多。”
蒙恬道:“吏治已經腐壞到不堪的程度了,你作為皇儲還要縱容它。”
扶蘇道:“你發明了毛筆,卻不懂得它的奧妙。毛筆原本是白的,隻有在墨中染黑了,才能書寫錦繡華章。決定這個社會運轉的原動力是利益,不是公子,也不是皇帝。這不是我能改變的。”
蒙恬道:“做人不能聰明到你這種程度。”
扶蘇道:“這群爛人,搞了幾千年,還搞成這樣,沒救了。”
蒙恬坐下來,喝了一口酒,咂咂嘴道:“大秦氣數盡了,生出如此睿智的公子。你把一切都看透了,明白一件事你也改變不了,你對權力沒有欲望,對改善沒有信心,怎麼能傳承先祖的事業?”
扶蘇道:“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麼?”
蒙恬道:“你說過了,越過我們修的牆,到北方牧羊。”
扶蘇收起笑容,盯著蒙恬的眼睛,真誠地道:“攜二美姬,周遊天下,肆意淫樂。”
蒙恬長長歎了口氣。
扶蘇恢複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躺在榻上,懶洋洋地隨口問道:“我的將軍,你的理想?”
蒙恬轉過頭不看他。
扶蘇用輕佻的語氣道:“你沒有理想?”
蒙恬跳起來,扯著嗓子大喊道:“我有理想,我有。我告訴你,我有。我的理想是在山腳下開個店鋪,賣頭巾,一年賣三十萬塊頭巾。”
蒙恬淒厲地大叫道:“當年的虎狼之國,橫掃六合的秦軍大將,現在的理想是開個鋪子做買賣,這是天意弄人還是自甘墮落?幾個時辰前,我跟一個卑賤的商人說,沒有哪個朝代是永恒不變的。這句話我在九原郡的驛館裏說過,在陰山的巔峰上說過……今天,我是第一次對著人說。王侯將相都不相信自己能撐下去,每個人都在鋪設後路,卻要老百姓相信這個國家千秋萬代……”
扶蘇麵無表情,裹緊被子,無動於衷地嘀咕了一句:“睡吧,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