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再也無法藏匿在司徒逸的肉身裏,一道人形的黑白之氣從他的天靈生出。
天道本就是天地間的規則,本該無形無相無情無欲,這一劍本該劈不中它,但它卻沾染了濁氣,生了貪欲,才有了人形。
是人,就有命門,更何況這命門已經被標記。
這一戰,司徒慕和韶華都已預料,司徒慕當時問韶華勝數有多少,韶華說本來根本沒有勝數,但天道膽小,便有了九一的機會。
而現在一劍斬下之後,司徒慕知道九一變成了五五。
他隻有一劍的機會,所以用上了自己的命。
他不怕死,而天道怕死。
天道的命門已經被司徒慕發現,它哪裏敢硬撞這道劍氣,可想要躲避,卻發現他的身體裏湧出絲絲縷縷的龍氣,而龍氣那頭,是司徒慕,他們竟然再也無法分離。
司徒慕看不清天道的模樣,但卻能感受到他的驚恐。
天道的確應該驚恐,因為自己真的在拚命。
那一劍避無可避,終於落在了天道身上。
浮屠劍的光芒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去,但它的劍尖也在極其緩慢刺入天道的心口,雖然緩慢,但握劍的人卻依舊全神貫注。
浮屠劍的光芒淡去,整把劍開始便鈍,劍刃劍尖都被磨平,握劍的人依舊不為所動。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須臾,又好像已經過了千萬年。
司徒慕的頭發再次變白,整個人也開始變得蒼老,他的精氣神都灌注道了這一劍之中,他變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隻是他的手依舊很穩。
劍尖終於完全刺進了天道的心口。
“你這個瘋子!”天道歇斯底裏的狂叫。
司徒慕卻不理他,繼續自己該做的事。
當浮屠劍將天道刺穿,司徒慕整個人已經老朽不堪,他知道自己的衰老,很慶幸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衰老,更慶幸自己終於可以隨心所欲一回了。
黑白之氣逐漸四溢,最後消弭於天地之間,司徒慕笑了笑,終於鬆開手,仰麵往後倒去。
而浮屠劍也終於完成自己的使命,跌落在地,哐當一聲,碎裂成兩截。
恍惚中他看到她朝他伸出手,他努力抬起手,終握住了她的手。
不管在哪,他都要和她在一起。
司徒慕再醒來時,聞到一股濃烈的藥香,見到的是林若南憔悴的臉。
司徒慕在心裏歎息一聲,同生共死終究隻是奢望,隻是這應該是韶華希望看到的局麵吧。
司徒慕想到這,眼裏籠上了笑意,對著發現自己醒來變得又哭又笑的林若南,“小丫頭,我又沒死,哭什麼哭。”
林若南抹了把眼淚,“你還不如死了,躺了三年了還要累我照顧。”
司徒慕也沒想到自己這一躺竟就過了三年,也有些疑惑,問道:“為什麼我沒死?”
林若南道:“無垢說你進入了涅槃境,也多虧那縷生機保住了你的心脈。”
司徒慕想起當初清淨和尚交給自己涅槃功法時的情形,一切果然冥冥中早已注定,他看了看四周,有些陌生又有些眼熟,又問:“我現在在哪?”
林若南噘嘴道:“還能在哪,在我家啊。”
司徒慕怔了怔,立刻明白過來。
“他們呢?”司徒慕想了想,問道。
林若南知道他問的是誰,“無垢受了重傷,休養了一年才離開,他說若要找他就去江陵。”
說完頓了頓,又道:“我師姐也受傷很重,說要閉關十年。”說到這她頓了頓,才繼續道:“莫言......莫言消失了。”
對於莫言,司徒慕早就知道,“那我妹妹呢,你有沒有見到?”林若南神色也黯淡下來,道:“瑤瑤將天書還給了莫家,又來這照顧了你三個月,這三年她都這樣來回奔波,上個月剛回京城。”
他這一覺睡了三年,也好,至少最難的時間都已經過去,他相信司徒瑤終有一日可以走出來。
他發了會呆,才對林若南道:“拿麵鏡子來。”
林若南怔了怔,麵色有些古怪,但還是拿了鏡子。
鏡子裏的他竟然還是當初模樣,他有些驚訝,但隨即又釋然,自然是莫言那縷生機的功勞。
林若南道:“你老了之後真的很難看。”
司徒慕笑道:“至少還是比一般老人家好看一些吧。”
林若南哼了一聲,問:“你以後什麼打算?”
司徒慕又好好想了想,想起答應韶華的事,他心裏已經有了計較,他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那是他和她生命的延續,既然他死不掉,那他就得連同她的份一起活著,一直活到他們真正相見的那日。
但他卻沒有告訴林若南,微笑著說:“我有些口渴,你先端碗水來給我喝。”
林若南依言去倒水來,喝過水的司徒慕又覺得有些餓,林若南難得好脾氣的去弄吃食,司徒慕又覺得有些困倦,剛剛蘇醒,這身體還太過虛弱,不出須臾,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司徒慕迷迷糊糊又打了個盹,夢裏所有人都在,一個都不少,唯獨韶華成了一座墳頭,但他卻不覺得淒涼,相反心中隱隱有些期待。
夢裏他正在垂釣,他那些至交約好了同時來到他和韶華的家,帶來了韶華可能轉世的消息,在夢裏他很高興,忙不迭的就去尋韶華的轉世。
林若南拎著食盒走進來時,看到司徒慕閉著眼睛在笑,笑的那麼歡喜無限。
她悄悄坐下,不忍心吵他的美夢。
三個月後,江陵城沉寂許久的風水館再次開業,隻是這次,當初的三個人隻回來一個人,那道士依舊愛穿粉衣愛調笑,身邊跟著個十幾歲管他喊‘師公’的孩子,還經常和一個白衣小和尚勾肩搭背穿街過巷。
又過了一個月,風水館的對麵,開了家醫館,坐館的是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起先城裏有無賴想調戲輕薄,結果都被打的鼻青臉腫哭爹喊娘,時間一長,再無人敢挑釁,而且這姑娘的醫術是正好,漸漸在城裏有了名氣,和風水館的門可羅雀不同,醫館每日忙的熱火朝天。道士也偶爾被拉過去給病人包紮煎藥。
道士每年總要出去兩次,少則三五日多則月餘必定會回來,日子便這樣如水般流淌而逝,到了第七個年頭,一個雖然蒙著麵但一看就知其絕色的素衣女子來到江陵,先去醫院坐了坐,又去風水館待了一會,道士就跟著女子離開了。
這一次他離開的時間比較長,長到醫館都準備閉館歇業的時候,他終於回來了,手裏還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孩。那嬰孩五官神情都不像他,但他卻如珠如寶的將嬰孩護住,臉上的喜悅遮也遮不住,也不管街坊鄰居異樣的目光。
女大夫也過去看孩子,看了看道:“這眉眼倒是像足了她。”
“像她好,像她好。”道士喜滋滋的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