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高儼,胡氏於宮殿的廊下矗立凝望,一陣秋風襲來,卷起裙裾片片。於這寒涼的悲風中,胡氏的心裏隱約知道,她這一生恐怕再也看不到那一心渴求的風景了。
在後宮的寂寂歲月裏,看著柳葉轉黃,看著鴻雁南去,她並不覺得時間如何殘忍。習慣了這每日的孤獨,世間的生死劫難、富貴榮華都令她覺得飄渺虛妄,仿佛一切都隻是夢幻,她的生命,從開始處就是在這模糊了時間的狹小院落裏,寧靜地等待一個人。
這個人,曾經是她的夫君,而後是她的兒子,再後來,便是那聊以慰藉的一許溫暖。
直至這一刻,她終於再無可以等待的人了。她甚至猜度著,是否她的一生,也該就此結束了?
宦者匆匆而來的疾步聲打斷了胡氏的思緒,隨後她便聞得一道恭謹的話聲:“太後,蘭陵王於西門截得一車駕,特令使者傳話與太後。”
胡氏驀地一驚,她隻覺手腳俱軟,幾欲站立不住,因顫抖著問道:“你說甚麼?”
那宦者不知蘭陵王為何截住一出城車駕也要報與太後,更不知太後因何而聞之麵色大變,隻得戰戰兢兢地將使者所傳之言重新稟報了一遍——
“蘭陵王於西門截得一出城之車駕,特令使者傳話與太後。”
此刻正值午時,鄴城之西門,雖有陽光薄灑而下,但迎麵襲來的秋風依舊蕭瑟寒涼。
長恭坐於馬上,居高臨下地看去,隻覺得這站在陽光中的少年,像是走了幾世風霜,滿身都是悲哉秋氣。他勒韁駐馬,略一垂首想要看清少年的眼睛,卻發現那雙眸子竟幽深如寒潭一般,始終望不到底。
高儼仰首望向馬上之人,神色清明坦蕩,他伸手一指身後的車輿,不卑不亢道:“我可以隨你的人去晉陽,但你要放這車輿出城。”
長恭身下的黑馬低低地哼了一聲,似是對眼前形單影隻的少年報以不屑,他略略鬆了鬆手上的韁繩,馬兒便揚蹄在地上不輕不重地踢踏了兩下。
長恭淡淡一哂,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清楚地聽見刀刃出鞘的聲音,靈修扶住車壁的手驀然一緊,她顯然是預料到了車外的景況,因於車內疾聲道:“阿儼,不可!他們要的就是你的命。”
長恭看著少年抵於心口的短刀,那隻尚顯稚嫩的手隻需再進上一寸,這驕矜不屈的少年便可斃命於此。她說得不錯,他們要的就是他的命——
“賀拔,傳令武衛,承陛下旨,送琅琊王至晉陽。”
這一刻,高儼的臉上竟浮出一絲釋然的笑容,他的手驀地鬆開,那隻並州短刀便跌落於地,激起一陣浮塵。
他終於掙脫了紅塵紫陌的束縛,臨近這巍巍蒼天,再沒有甚麼可以壓製他了,這便是那年上元,他與她在坊間聽到的那首歌罷,假餘翼鴻高飛翔。
長恭翻身下馬,徑直挑簾入車。靈修頹然地靠坐於車內,卻是偏過頭去不看他,她緊抿著蒼白的雙唇,似將重重恨意牢牢地銜於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