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皇上叫他們來是要發年終福利的,沒成想隻是讓他們過了一回眼癮。

這不是拿咱耍著玩嗎?皇上,您也忒偏心了吧?

作為玄宗一朝任職時間最長的一個宰相,李林甫雖然表麵上權傾天下、威風八麵,可實際上他的內心始終處於緊張狀態之中。

因為在他眼裏,這個世界就是一座叢林,每一個角落很可能都隱藏著敵人,而且隨時會跳出來咬他一口,所以他必須時刻小心提防。

他總是用盡一切手段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直到隻剩下一雙眼睛和一對鼻孔,然後冷冷地窺視著叢林的每一個角落,小心翼翼地嗅著每一種危險的氣息……

到了天寶中後期,由於權寵過盛,樹敵太多,李林甫的兒子李岫經常有一些不祥的預感。有一次,父子倆在後花園散步,李岫忽然指著那些正在埋頭修葺亭台樓閣的工匠雜役,憂心忡忡地對李林甫說:“父親大人,您久掌大權,怨仇滿天下,倘若哪天災禍降臨,恐怕連做一個像他們這樣的雜役都不可得了。”

李林甫當即麵露不悅之色,說:“勢已如此,將若之何?”(《資治通鑒》卷二一五)

此時的李林甫絕對不會想到,兒子李岫的這句話最終竟然會一語成讖。因為結怨太多,李林甫總擔心會有刺客暗殺他。於是白天出行,他總要帶上一百多名步騎兵,分左右兩翼護衛,而且命令巡防京城的金吾衛提前開道,數百步外的前行衛隊所到之處,就算公卿百官也要趕緊回避,更不要說普通百姓了。

由於經常處於警覺狀態中,所以李林甫不僅白天緊張兮兮,連夜裏也總是無心睡眠。

每天晚上,李林甫的府邸四周總是崗哨林立,而且宅邸中到處設有重門複壁和暗道機關。每天夜裏,李林甫都要換好幾個地方睡覺,以至連他的妻妾子女都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換言之,李林甫晚上的大部分時間都不是在睡覺,而是在換床,頻繁地換床。

李林甫或許可以如此宣稱:每天晚上,如果我不是在這張床或那張床上,就是在這張床到那張床的路上……

自大唐開國以來,許多有能力的朝臣都是先外放為邊帥,取得戰功後再入朝為相的,玄宗一朝尤其如此。李林甫很早就意識到,如果不封死這條“出將入相”的通道,自己就很難長久把持朝政。所以,早在開元後期,李林甫就曾向玄宗提出了一條重大的人事建議,他說:“文臣為將,不敢身先士卒地抵擋敵人的弓箭炮石,不如起用那些出身寒微的胡人為邊防將帥。這麼做有兩個好處:其一,胡人勇猛善戰,遠比文臣更適合馳騁沙場;其二,這些胡人沒有顯赫的門第,勢單力孤,難以在朝中交結朋黨。因此,陛下若能以恩義感召他們,他們必定能為朝廷效死。”

玄宗聞言大悅,覺得李林甫說得很有道理,當即采納了這項建議。於是,自開元末年以至天寶年間,一大批胡人迅速被提拔為帝國的高級將領,並紛紛出任邊鎮節度使,成為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這其中,除了高仙芝、哥舒翰等人外,還有一個即將改寫唐朝曆史的重要人物,當然就是安祿山了。

在唐玄宗之前,大唐朝廷為了防範胡將,一般都會用德高望重的名臣來加以控製。如突厥降將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等人,雖然驍勇善戰、對大唐忠心不二,但朝廷還是沒有委以大將之任,而是“多以重臣領使以製之”(《舊唐書·李林甫傳》),足見對胡人的防範之嚴。除此之外,朝廷還有三條不成文的規定製約邊帥,即:不能在一地長久任職,不能在朝中遙領遠地,不能由一人兼統多鎮。

這就像三條綁在邊帥身上的繩子。有了這三條無形的繩子,帝國就不會有強枝弱幹之虞,朝廷也不會有尾大不掉之患。

然而,到了開元、天寶年間,唐玄宗李隆基卻親手解開了束縛邊帥的這三條繩索。

從開元後期開始,邊防將帥在一地長年任職的已經比比皆是、不勝枚舉,而朝中宰相遙領遠地的也已屢見不鮮(如蕭嵩、牛仙客、李林甫等),節度使兼統他鎮的更是習以為常(如王忠嗣、哥舒翰、安祿山等)。

由此可見,正是因為李林甫的自私和弄權,加上唐玄宗的自負和麻痹,才導致了“諸道節度使盡用胡人,精兵盡戍北邊,天下之勢偏重”的危險局麵,使得中央與地方的軍力對比產生了嚴重失衡——從“居重馭輕”“強幹弱枝”一變而為“外重內輕”“強枝弱幹”!

從這個意義上說,導致安史之亂爆發的罪魁禍首,無疑就是李林甫和唐玄宗。

然而,如果沒有後來楊國忠的擅權亂政,安祿山也不會那麼快就狗急跳牆。事實上,在李林甫當政期間,安祿山對他一直是又敬又怕、甘拜下風的。不要說讓他起兵造反,就算讓他跟李林甫過過招,恐怕他都沒那個決心和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