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韋後錯了。

她再也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當她像一隻驚弓之鳥一頭撞進飛騎衛士營的時候,恰好遇見了一個全副武裝的飛騎軍官。

韋後如釋重負地笑了。

之所以如釋重負,是因為她認為自己已經找到了救兵。

那個軍官也得意地笑了。

之所以得意,是因為在他眼中,此刻的韋後早已不是什麼至尊無上的皇後,而是一個窮途末路的女人,一塊送到嘴邊的肥肉。

是的,一塊肥肉。軍官想,隻要砍下她的頭向臨淄王李隆基邀功請賞,自己起碼可以少奮鬥二十年。

心念電轉之間,軍官快步上前,手中鋼刀一揮,對麵的那顆人頭就飛了起來。

然後,韋後的身軀就像一具僵硬的稻草人一樣,直直地仆倒在了泥土之中。

她倒下去的時候無聲無息。

原來,如此權勢熏天,不可一世的女人,倒下去的時候也可以如此無聲無息。

韋後死了,死在距女皇寶座僅半步之遙的地方。

她沒有想到,這半步竟然是一道天塹。

一道成與敗的天塹,一道生與死的天塹,一道永恒與幻滅的天塹。

而韋後之所以在這道天塹前一失足成千古恨,原因隻有一個——她不是武曌。

縱然她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地坐上了武曌曾經坐過的位置,可她並沒有忍辱負重,嘔心瀝血地付出武曌曾經付出的一切。

在發動革命,篡唐稱帝之前,武曌已經花了整整三十年的光陰編織她的權力之網。直到確認這張網已經環環相扣,堅不可摧,足以經受來自各個方向各個角度的衝擊和震蕩時,武曌才敢堂而皇之地革掉李唐王朝的命。

而韋氏一直迷醉在武曌所創造的女主天下的神話光環之中,卻不願去了解武曌究竟用了多大的代價才支撐起這樣一個舉世無雙的神話。

武曌之所以能貌似輕巧地革掉李唐王朝的命,是因為她自己早已成長為一個鐵腕無敵的政治巨人。而韋氏在根基未穩的情況下毒死中宗李顯,則無異於親手折斷了自己的政治保護傘,讓自己過早地暴露在了政敵的槍口下。

武曌之所以能夠遊刃有餘地駕馭文武百官,是因為三十年的苦心經營已經讓她化身為帝國的靈魂,使她確鑿無疑地擁有了恩威刑賞的統治權柄,從而將每一個大臣的政治生命牢牢握在了手中——無論生死榮辱,無論貴賤窮通,都在武曌的股掌之間。

而韋氏呢?倉促奪權使她根本不可能擁有主宰天下的實力,也來不及對帝國的權力結構進行必要的重組,更來不及讓她的勢力滲透到帝國政壇的每一個角落。換言之,僅僅占據權力金字塔的頂端,並不意味著就能有效駕馭帝國的統治機器。舉例來說,兵部侍郎崔日用正是看穿了這一點,才會毅然倒戈,把他的籌碼押在了李隆基身上。因為他知道——天下人心仍在李唐而不在韋氏。

綜上所述,韋氏政權注定隻能是曇花一現。

說到底,是韋後的平庸無能,急功近利和倒行逆施,決定了她自己及其黨人的可悲下場。韋後一心一意想成為武曌第二,隻可惜,她既沒有武曌的命,更沒有武曌的智慧、能力、膽識、城府和手腕,所以,她最終隻能成為一個失敗的“山寨版”。

血腥一夜:後黨的覆滅(下)

差不多與韋後被殺同時,安樂公主等人也死在了政變士兵的刀下。

在突如其來的死亡麵前,安樂公主似乎要比驚惶奔走的韋後鎮定和從容得多。當一隊政變士兵殺進安樂公主居住的偏殿時,她早已衣裳齊整地坐在燭光下,並且神色自若地對著銅鏡化妝描眉。

門扉被猛然撞開的一瞬間,安樂公主慢慢地轉過身來,直直地盯著這群殺紅了眼的士兵,臉上並沒有絲毫驚愕。

反而是大兵們不無驚異地發現——美麗的安樂公主還是和往常一樣,目光中寫滿冷豔和高傲,嘴角甚至還懸掛著一絲輕蔑的笑意。

大兵們愣了片刻,但很快就被這種目光和笑意激怒了。離她最近的一個大兵低吼一聲,手中的利劍劃出一道弧線,一下子削過安樂公主細嫩的脖頸。

那顆美麗的頭顱滾落在地的時候,上麵有一雙不肯閉上的鳳眼,還有一對沒有描完的蛾眉。

緊隨安樂公主之後,駙馬武延秀被殺死在了肅章門外,宮廷女官賀婁氏被殺死在了太極殿西邊……就在這些韋氏親黨一一死於非命的時候,有一個女人卻一直在為自己感到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