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來越忍受不了做這樣的一株植物,身體被束縛著,連星星都不如。為什麼我和人類一樣擁有了一顆心,我卻不能享受人類所擁有的自由呢?
既然我已經做了一次冒險,那麼就再嚐試一次,不然一直做一株植物太痛苦了。而且,我原本就不是植物。來到了地球,以後的時間還有那麼長,永遠做一株植物?我不敢想象。
我要逃離這個身體。或許可以像離開星空一樣試一試。其實改變並不是困難的,隻要有了改變的心,接下來隻是步驟問題。
第三天,她依然去看他。他仍舊在同一個位置曬太陽,一個固執的小孩。眼睛看也看不夠地盯著手裏的植物。她走過去,坐下。
“我叫它小東西。”她說。
他笑著重複,“小東西。”
“小東西好嗎?”
“很好,很乖。它認識我。”
“它怎麼認識你?”
“它說,我會說話了。我不笨了,你卻變笨了。”
“你們能說話?它還說了什麼?”
“秘密,隻能我和它知道。”
她笑著看著他,眼神專注的沉浸在那株植物裏,什麼也打擾不了他。
他們仍舊靜靜地坐著,什麼也不說。
次日,她仍舊去看他。那個位置沒有他。院子的其他地方也沒有他。她問療養院裏的護士,找到他的房間。他在床上躺著,母親坐在他的身邊,憂戚的眼神望著他。母親發現她進來,知道是他的朋友,便對她勉強笑一下點點頭。
母親說,“那株植物,在昨天晚上,忽然跌下桌子,碎了。他開始大喊大哭,把整個院裏的人都吵醒了。護士趕過來,把植物從地上收起來重新放到一個花盆裏,他還是不停的大哭大喊。後來,給他注射了鎮定劑,才讓他睡過去。”
她看到,那株植物被放在窗台上,換了一個新花盆。她走過去,發現小東西完全陌生起來,像是換了一個樣子的人。葉子已經低垂下去,綠色正從它的全身慢慢褪去。
她想陪在他身邊,但是他的母親在房間裏令她很尷尬,便走出去,坐到以前他們曬太陽的地方。坐在那裏,她時不時的看向他的房間。直到傍晚,她走進去看到他仍舊躺在床上睡著,才離開。
她通常是下午去療養院。那天,吃過早飯,她便去了。
他好了,坐在以前的那個位置。看到她,遠遠地就對著她笑起來。笑容變得不一樣了,不再是一個小孩子那樣的笑。她看著他,忽然有一些緊張。
“你好了嗎?”她說的是關於小東西的事情。
“大概,好了。”他看看她。
她不知再說什麼,奇怪地看看他。
他說,“謝謝你,這幾天一直陪著我坐在這。那些天的事情,在我記憶裏模模糊糊的,像是真的,又像是自己想象的。不記得具體是些什麼了。隻記得有個人一直坐在旁邊陪著我,不說話。我看到你就想起來了,是你。”
看來他是完全清醒了。但是兩個完全清醒的人靜靜得坐著,倒是很尷尬。
她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去看阿爾卑斯山,就來到了這裏。一路上的事情,直到現在,都還是糊裏糊塗的。不知道為什麼。”
是啊,她忽然想起來,原本是想來找到一個答案,現在又多了一個為什麼。
他說,“我好了,不用再讓我媽媽為我操心了。我自己怎樣無所謂,倒是我媽更替我擔心,這些日子很愧疚。我不害怕死,害怕別人為我傷心。”
“謝謝你。”他認真得看著她說。她笑笑,沒說什麼。忽然一陣風,把她的臉吹紅了。
我在前幾天終於找到了嘮叨。他因為有了身體,反而變了,就像身體束縛了曾經自由的他。他也有了心,有了眼淚。他說做人讓他有了另一種體驗,人類可以既有心又有知識,但是還是會感到孤單寂寞。人類更多的痛苦,還因為他們的記憶。有了改變就會有記憶,我們可以逃離現狀,但是丟不開記憶。
“你呢?你還要做什麼?”
我說我不知道。我還告訴他,我有一段時間曾經背叛了他。他說,做了人以後,一切都會變複雜的,最好不要要求自己做一個純粹的人。
嘮叨說,我們離開這裏吧,去另一個地方。
我說好,但是這次要一起去。